看样子，李羿是想用城中百姓的众目睽睽，让蒲霜与高翔难堪。
在赶来之前，李羿已经知道了整件事情的经过，也知道杀害杨展的恰好就是高翔帐下的山贼，如果能在此事上大做文章，必定能让二人心生嫌隙而不和，最好还能激起他们弄出二虎相争的局面。
李羿就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逼迫蒲霜斩杀高翔的人。
不过这点小心思很快就被蒲霜看穿，只是一时还没想到应对之策，只好见招拆招地先将李羿扶了起来，然后对在场的所有百姓说道：“我这城主，当初是你们推举我当的。就因为我说过，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你们信任我，选择我，我也绝不会令大家失望。今天这桩命案，我一定会给大家一个公平公正公开的满意结果。”
百姓们却全都默不吭声。
蒲霜心里明白，这些百姓依旧惧怕李家的威势。
反倒是李羿表现得非常积极，说道：“杀人偿命。城主，现在人证物证俱在，请将凶手就地正法！”
高翔一听，恨得咬牙切齿。
蒲霜却淡然一笑：“李少君是不是操之过急了？岂有不经审问而定罪的？”
李羿微微一惊：“此人犯罪事实确凿，众人有目皆睹，何须审问？”
轻咳了两声，蒲霜又说：“这杀人案，又分误杀和故杀。虽然……你叫什么名字？”
“吴术。”
“不学无术，专为匪盗。”李羿轻蔑道。
“咳咳，”蒲霜继续说：“虽然吴术杀了杨展是事实，但他是误杀还是故杀，我们还是需要弄清楚。李少君想必清楚误杀与故杀之间的量刑轻重是不同的。”
李羿昂头说道：“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何有轻重之分？”
这又是儒家之所谓，听得蒲霜呵呵冷笑。
早就听说汉朝自武帝以来，这外儒内法的统治手段，不过是挂羊头卖狗肉而已。大多数时候案件的判决法律依据都是儒家经典，“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过是一句光打雷不下雨的空口号而已。
现在看来，的确如此。
有人说，中国古代真正的法治国家除了秦朝一家，别无分店。
当初秦国公子虔因为犯法被割掉了鼻子，在其他朝代却再无类似案件发生。
其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秦朝之后的法律已经严重堕落，大多数法律条文都变成了儒家经典的文献内容；其参与审案的绝大多数都是儒生，他们审案方式是松紧式的，拥有很大的自由发挥权，可以轻易为王官贵族开罪，也可以轻易地为平民百姓定罪。
在没有弄清案件的来龙去脉，李羿就急着想要处死凶手，不说其心险恶，也足以证明其人迂腐。
蒲霜举例反驳：“昔日曹孟德出难，寄居吕伯奢家。先误杀其家人，后故杀其本人。夜半时分，陈宫心想：误杀可谅，故杀难容。当时想趁曹孟德熟睡将其斩杀，后来因为自身缘故而饶了孟德一命。试问少君，同为杀人，陈宫为何有两种不同看法？”
“这……”
李羿面露难色，词穷难辩。
嗫嚅了一阵后，李羿难堪地反问道：“以城主之意，该当如何？”
蒲霜转身问吴术：“事情的起因是因为你们吃饭没给饭钱？”
吴术窘迫而无奈地说道：“我们给了钱，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一转身钱就不见了。”
蒲霜又问：“可有证人？”
吴术指着身后的同伴说：“他们都能作证。”
同伴们连连点头：“对，我们都能作证，他确实放了一个银铤在桌上。”
“荒唐！”李羿插嘴怒喝道：“岂有贼人自证？此言不可信！”
蒲霜没有理会，淡然说道：“若是真给了钱，钱又不翼而飞，那钱必定是被人盗了！”
于是叫来店家，问道：“此前可曾发生过失窃之事？”
店家低眉顺眼地看了一眼李羿，诚惶诚恐说道：“本舍经营十数年了，从未发生过这等事故。城主明鉴，草民不敢胡言乱语。”
“我见到了。”
一个健壮的年轻人忽然从人群中站了出来，众人一看，居然是铁匠铺的学徒左令。
蒲霜心头一喜，问道：“你见到什么了？”
左令下跪参拜，似乎对李羿很有怨恨地看了一眼，说道：“我见到杨展趁人不备地将他们放在桌上的饭钱给拿走了。”
此言一出，满堂惊愕，众皆哗然。
纷纷低声议论说这小子怕是寿星公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吧？
这李家岂是他能得罪的？
李羿差点被气得晕了过去，声嘶力竭地颤抖着辱骂道：“无父无母的野种，如此场合岂有你说话的份？还敢狺狺狂吠，胡言乱语？来人，将他打下去！”
蒲霜喝道：“谁敢动手？！”
魏延、高翔、贾复等人随即拔出宝剑，威震四方。
于是，李羿的属下犹犹豫豫，不敢轻举妄动。
周围百姓头一次见李家人如此窘迫，交头接耳。
蒲霜欲将左令扶起来：“起来说话。”
左令却不敢起身：“草民不敢。”
这跪久了的人，站起来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魏延三步并两步地走到左令面前，拎小鸡一样将他拎起来：“城主让你起来就起来，有何不敢的？”
这莽撞劲，魏延和吕布越来越像了。
把蒲霜都给看得有些傻眼。
蒲霜也趁机当着百姓说道：“只要我还是这城主一天，从此以后就不兴跪拜礼了。在我面前，人人平等，不再有尊卑贵贱之分。明日出榜，公布全城！”
百姓依旧鸦雀无声。
李羿面露不屑。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有些事需要慢慢来，眼前还是正事要紧。
蒲霜无比严肃地向左令问道：“你千真万确地看到杨展趁人不备拿走了他们留下的饭钱？”
左令直言道：“千真万确！”
杨展那一伙人听了后开始暗暗发慌了，悄悄后退，却被高翔不动声色地拦住了。
蒲霜又问：“你所言若不属实，便是诬告，可知后果？”
左令丝毫不惧：“草民知道，诬告反坐。”
所谓“诬告反坐”，即如果一个人诬告他人，那么他将受到与被诬告人相同的刑罚。
如果左令的话得到了证明，那么这件杀人案的性质将会被颠覆，因为杨展等人犯有盗窃罪在先，尔后又诬告以及寻衅滋事；他的被杀，完全是咎由自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