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死了。”
雷蒙德·科伦布斯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然后舒舒服服地往椅背上一靠，安详地闭上了双眼，坐在副驾驶席上的安琪拉人都傻了，呆呆地望着自己的老板，心里想的都是“他该不会是打算在车里睡觉吧？那我该做什么？陪他一起睡？”
“……先生，不好意思打扰您一下，我们现在难道不应该把我们找到的东西告诉您的哥哥吗？”
从里德精神健康中心出来后，雷蒙德就带着安琪拉去了一趟莱利·马奇的家，从他家衣柜的暗格里找到了那台被莱利藏起来的笔记本电脑，然后又顺道去了一趟芝加哥怀尔德公园，找到了莱利在谷歌地图上标记出来的那张长椅，也就是“那个女人”向莱利转交定金的地方——长椅下面直到现在都还留着粘手的物质，看来当初“那个女人”确实把装着定金的信封粘在了长椅底下。
在那之后，雷蒙德和安琪拉锁定了附近道路上的摄像头，并为了搞到录像去了一趟公园的管理办公室。
在办公室里，雷蒙德在安琪拉的见证下进行了一场“即兴演讲”，将那场面形容为“天花乱坠”一点也不为过，最后他说的管理人员头晕目眩，乖乖地将公园的监控录像交给了他。而他也如愿以偿的通过监控画面锁定了“那个女人”的身份。
在做完这些事情以后，安琪拉本以为雷蒙德会开车去找文森特和他交换一下意见，看看该如何解决这件麻烦事儿，但是雷蒙德竟然把车往河边一停，躺在驾驶席上不动了。
安琪拉完全没办法理解雷蒙德，她试图用自己的小脑袋思考，试图解释雷蒙德的种种行为，但这就像试图抓一条滑溜溜的泥鳅，她一无所获。
——雷蒙德·科伦布斯可以说是她见过的最让人难以捉摸的人了。
以她的见识和智商，跟上他的思路都很困难，就更别提理解并做出预判了。
所以她不懂的地方只能开口问，否则就会一直不懂。
听到安琪拉的提问后，雷蒙德并没有睁开双眼，而是保持方才的姿势开口反问道：“为什么要告诉他？”
“我以为，这件事情很严重，需要……你们商量着来。”
“我是老板吗？安琪拉？”
“是的。”
“那就闭嘴。”
“哦。”
安琪拉老老实实地闭上嘴了。
两个人就安安静静地在车里静坐了二十多分钟，安琪拉确信雷蒙德并没有睡着，他单纯只是闭着眼睛，但绝对没有睡着。
也许他在思考，像他这么聪明的人，肯定每时每刻都会思考，就比如说他肯定也在思考着该怎么处理余下的麻烦……
就在这时，安琪拉看到一辆深灰色的SUV向右转向开出了公路，朝着他们驶来，最后在雷蒙德的道奇车旁停了下来。车上的人走下来，安琪拉惊讶地发现开车的人正是雷蒙德的哥哥文森特·科伦布斯——他换了一辆车。
文森特从SUV的车头前绕了一圈儿，走到道奇车的驾驶席车门旁，伸手敲了敲窗子，但雷蒙德并没有睁开眼睛，而是像个盲人一样伸出左手，去摸索车门上的门把手，摸来摸去，他终于摸到了操控车窗的控制按钮，重重地一按，车窗缓缓降下。
安琪拉十分友好地朝着自己的另一位老板招了招手，文森特也微笑着点头致意，然后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雷蒙德的脸上，他发现雷蒙德依旧紧闭双眼一动不动，就跟个死人似的，看着就窝火，于是开口道：“你又在搞什么呢，雷？不想看见我？”
一定要注意这个“又”字，十分关键。
这也不是雷蒙德第一次搞这种令人无语甚至抓狂的事情了。
文森特承认雷蒙德很聪明，但是他总是搞些这种没来由甚至很脱线的事情就很让人头大。
“不，当然不是——科学研究表明，人如果置身黑暗，可以听的更远，想的更多，我正在实验这个理论是否成立。”
文森特侧身倚在车门边：“所以，成立吗？”
雷蒙德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又缓缓吐出来：“不成立。”
文森特露出“我就知道”的表情：“那就别闹了，睁开你的眼睛，和我聊聊，我相信我们肯定能找到很多共同语言，雷。”
“哈。你可真会说笑，文斯，我完全不同意你的看法。”
文森特皱眉道：“什么意思？”
“我是说，共同语言的那一部分。”
“我们没有共同语言吗？雷？你他妈在逗我吗？”
“Well，该怎么说呢文斯，实际上在你结婚之后，我们之间的共同语言就越来越少了，你有了一个漂亮的老婆，而我还是在万花丛中过，你有了两个可爱的孩子，而我也遇见了一些管我叫‘爸爸’的漂亮女孩儿……不知道你有没有察觉到，在此过程中，我们之间产生了一条鸿沟，这条鸿沟的名字叫做……”雷蒙德煞有其事地用右手挡住自己的双眼，就像是某个“神婆”亦或是“巫师”似的念叨着，“等一下，我就要看到了，啊，这条鸿沟的名字叫做——家庭事务。”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雷？”靠在车门边的文森特显得有些不耐烦了。
“我想说，你最近花在自己家里的时间要比花在‘工作’上的时间多很多，我当然可以理解你的难处，毕竟你得对付一个不好惹的老婆和两个正值青春期的孩子，后院没事儿就着把火也很正常。
但是我不确定我们的潜在对手，就好比说多米尼克能不能尊重你的家庭内部问题……更何况，你把你的精力全都放在了你的小家上，却忽视了我们的大家——你有多久没去看过夏洛特了？她很想你。”
文森特最不需要别人的说教，更何况这个人还是雷蒙德：“你说完了？”
“说完了。”
雷蒙德点了点头，但还是没有睁开眼睛。
而文森特也顾不上不配合他的雷蒙德了。
“——我们有了新的潜在客户，听说他的孩子被人绑架了，他很着急，不过我想我们没必要这么着急不是吗？毕竟那不是我们的孩子，所以慢慢来，保持冷静，雷蒙德，不用着急睁开眼睛，我们不赶时间，只需要在明年的今天跟他见上一面就好，对你来说没什么难度不是吗？”
雷蒙德听得出来，文森特这是在阴阳怪气。
但是他不介意。
他脸皮厚。
于是他又开始扯淡道：“嘶——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小时候，我还上小学的时候，住在咱隔壁的那家人有一个孩子，是叫马尔科还是叫拉斐尔来着？”
文森特叹了口气，忍无可忍地说道：“马尔科，也许。”
“对，我们就当他叫马尔科吧，他是个瞎子，生下来眼睛就看不见，我那个时候就在想他所身处的世界到底是怎样的，他可以听见，可以闻见，他可以说话，但唯独看不见东西。他只能靠自己的两双手、十根手指来感知这个世界的轮廓。”雷蒙德一边说，一边闭着眼睛将两只手举向半空，“我印象很深刻的就是有一次马尔科跟我讲了一个故事，他跟我说他摸到过女鬼。”
文森特对雷蒙德的故事兴致寥寥，他现在完全是在压抑着火气等着雷蒙德完成他的表演，但安琪拉不一样，这一切对于她来说都是新鲜的，她很好奇。
——马尔科这个人真的存在吗？
——如果存在，他真的摸到过“女鬼”吗？
——雷蒙德又为什么要讲这个故事呢？
“我当时就很纳闷儿，问他是怎么摸到那个‘女鬼’的，毕竟我们都知道幽灵这种东西应该是看不见也摸不着的。”雷蒙德顿了顿，然后微微勾起嘴角，“你猜那小子是怎么跟我说的？
他说那天晚上他从自己的卧室里走出来，想要去上厕所，刚蹭到客厅，他突然听到了自己不远处传来了一些动静，于是他就伸出两只胳膊，一边触碰着冰凉的空气一边往前走，试图找到声音的来源，结果走着走着，他的指间触碰到了一团软绵绵的东西，他很好奇那是什么，于是用双手去摸，又圆、又软、形状又挺、还有种特别紧致的肉感……”
“——雷，你知道安琪拉还在旁边坐着对吧？”
“我知道，但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马尔科坚信他用双手摸到了女幽灵，因为他看不见，他不知道他的面前站着一个真人，确切来说，是他爹的出轨对象，你不觉得这件事很具有哲学意义吗，文斯？”
“盲人和大象，告诫我们不要在手中只有只言片语的情况下做出结论。”
“正是这样，对你来说是盲人和大象，对我来说就是乃/子和女鬼。”雷蒙德终于睁开了眼睛，看向一旁的安琪拉，“瞧，安琪拉，我们在学习！”
“玩儿够了？告诉我你在莱利·马奇那里都了解到了什么——不，安琪拉，还是你来告诉我吧。”
安琪拉当然没料到自己会被点名，吓了一跳，犹犹豫豫地开口道：“呃，我、我们找到了——”
“——我们没找到什么有趣的东西。”雷蒙德直接打断了安琪拉的回答。
“是吗？可我看她的样子似乎并不是这么回事。”
“我们的确找到了一些线索，但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我们不应该在手中只有只言片语的情况下做出结论……”
文森特扬起下巴，用洁白的门牙咬了咬嘴唇，有些无奈地笑了：“好吧，如果你觉得这件事情不值得告诉我的话……”
“——就像你也不打算告诉我你背着我偷偷去了州监狱见了我们的父亲安东尼奥，我完全能够理解，文斯，你渴望父爱，但你就没有想过来找我解决这个问题吗？”雷蒙德偏起头，挤出十分“刻意”的微笑面对窗外的文森特。
“在我们把多米尼克捞出监狱之前，得有人盯着他，以免他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雷蒙德摇了摇头，竖起一根手指：“订正！一，是你要把他捞出来，不是我；二，你为了阻止一只恶魔唤出了撒旦——我们称呼这种行为叫来着？安琪拉，你能想到合适的词汇来形容吗？”
“呃，本末倒置？”
“听到了吗？我的好哥哥，安琪拉在笑话你，要知道她今年才刚刚十岁，就已经比你明事理了，你的两个孩子都比她大。”
安琪拉连忙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雷，我知道你很混蛋，不用每天都在我面前强调这一点。”
“——我之前向你提供了相同的解决方案，让那个老混蛋去盯着多米尼克，你否决了，瞧瞧你现在在干什么？而且据我所知，我们当初一致同意让这个老混蛋烂死在监狱。”
“他还是会烂死在监狱，什么都不会改变，雷。”文森特回答道，“我往你手机里发了一个地址，半个小时之内赶到那里，我们有正事儿要办，别他妈迟到。”
说完，文森特扭头就走，也不管雷蒙德答不答应了——他必须得答应，因为这笔生意能赚很多钱。
目送文森特开车离开后。
雷蒙德重重地锤了一下方向盘，吓得一旁的安琪拉缩成了一团。
“——抱歉，我刚才不该多嘴的……”
“我没生你的气。”雷蒙德干脆利落地说道，“把莱利的笔记本电脑给我，安琪拉。”
安琪拉闻言，起身倒着跪在副驾驶的座椅上，随后整个身体趴在驾驶席和副驾驶席之间的缝隙中，伸长了胳膊将丢在车后座处的那台银色的笔记本电脑够进怀里，转手交给雷蒙德。
雷蒙德打开笔记本电脑，第N次翻看他们在公园里搞到的监控录像。
他们在公园里锁定的那个监控摄像头正好可以看到那张长椅，就在屏幕的最边缘处，只见一个身着深色机车服，头戴兜帽的人出现在视频内，走向长椅，坐了下来，然后从机车服里摸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钱包贴在了长椅下面，随后迅速起身，走出屏幕。
过了不久，莱利·马奇的身影出现了，他也坐在了长椅上，从长椅底下摸出信封塞进自己的外套，然后四处打量，看到了远端的监控摄像头。
雷蒙德敲下空格键，然后开始回退视频，退到女人从长椅上离开时的那一帧画面，然后按下空格从这里继续播放视频，之后在一个关键节点——女人回头张望时再次敲下空格键。
女人的侧脸就此暴露无遗。
——这分明就是维多利亚。
——再看多少遍都是维多利亚。
雷蒙德的心情肉眼可见的不好，于是安琪拉小心翼翼地问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先生？”
雷蒙德没有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