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金砖雨幕藏杀机,玉圭衮服定乾坤

回到寝宫的朱雄英,思绪如乱麻般缠绕心间。

他反复琢磨着皇祖父今日话语背后的深意——既已册封自己为皇太孙,为何又突然提及蓝玉?字里行间,那警告的意味浓得几乎能凝成实质。

刹那间,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脑海:难道皇祖父是担心自己将来无法驾驭蓝玉这员猛将?想到此处,朱雄英不禁心头一暖,皇祖父看似严厉,实则为自己操碎了心。

也难怪父亲时常告诫自己,一定要静下心来,细细分析皇祖父每一句话背后的良苦用心。

在这千头万绪的胡思乱想中,困意如潮水般渐渐将他淹没,朱雄英缓缓沉入了梦乡。

与此同时,另一处宫殿内,此前还惶恐不安的太子朱标,此刻正襟危坐在朱元璋身侧。与先前剑拔弩张的氛围不同,此时的空气里多了几分平和。

朱标轻轻抖了抖宽大的锦袍,优雅地端起一盏茶,缓缓抿了几口,随后开口道:“父皇,对英儿这般教导,他真能领会其中深意吗?英儿从小就不擅长掩饰情绪,但凡有点小心思,全都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朱元璋伸手揉了揉眼角那如沟壑般纵横的皱纹,喃喃自语道:“咱这大孙啊,小聪明倒是不少,但终究还需多加磨炼。得给他安排些挫折,让他在风雨中茁壮成长。”

话锋一转,朱元璋突然问道:“对了,蒋瓛那家伙,听了大孙的吩咐,已经动身了?”

太子朱标嘴角上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没错,英儿还以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不过从目前看来,这孩子倒也有些城府。”

朱元璋微微点头,陷入沉思。半晌后,他突然站起身,摆了摆手:“乏了,标儿把这些公务处理完,朕要歇息了。且看明日大孙在他那几位皇叔面前,会有怎样精彩的表现!哈哈哈!”

初三这天,应天城仿佛被一层薄纱笼罩,细雨如丝,纷纷扬扬。紫金山麓的松柏枝头,挂满了晶莹剔透的水珠,宛如撒落人间的银珠。太庙飞檐下,雨帘如幕,十数位身着赤色织金蟠龙袍的亲王,正按照次序整齐排列。

朱元璋背着手,昂首立于丹墀之上。他的目光如炬,紧紧盯着跪在太庙正殿前的朱雄英。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嫡长孙,在礼部尚书的指引下,将九寸高的白玉圭高高举过头顶,动作庄重而肃穆。

朱雄英身上崭新的皇太孙衮服,十二章纹在雨色中若隐若现,泛着神秘的幽光。腰间的玉带上,悬挂着朱元璋亲赐的“万世永昌”金符,在微风中轻轻晃动,仿佛在诉说着皇家的威严与荣耀。

“亲王行四拜礼!”随着鸿胪寺官员一声高亢的唱喏,二十岁的朱棡如同离弦之箭,率先跨过太庙朱门。

这位驻守太原的塞王,龙行虎步间,玄色貂裘随风翻涌,宛如黑色的浪潮。腰间七星剑与玉组佩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惊飞了檐角栖息的白鹭。

朱棡居高临下地望着比自己矮一头的侄儿,虎目扫过朱雄英衮服上那象征皇权的日轮纹,突然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如钟:“臣朱棡,奉太祖皇帝命戍守九边。听闻东宫有主,特来参拜!”雨珠顺着他的眉骨滑落,在脸颊上划出一道道晶莹的痕迹。

在他的带领下,身后十七位亲王如赤色浪潮般,依次跪倒在地。秦王朱樉的蟒袍上,还沾着从西安带来的黄沙,仿佛诉说着边塞的沧桑;周王朱橚的药囊里,隐隐飘出开封本草的清香,尽显儒雅之气。

当燕王朱棣解下佩剑交给内侍时,那青铜剑鞘上残留的凛冽刀锋,仿佛带着漠北战场的肃杀之气,缓缓渗入金砖缝隙,令人不寒而栗。

“皇太孙千岁!”朱棡的声音如洪钟般响彻太庙,震得香炉中的青烟微微颤动。

他俯首时,胸前金线绣的蟠龙栩栩如生,仿佛要破衣而出。“臣闻圣人有云:‘天子之元子,士也。天下无生而贵者也。’然陛下以天纵之圣,立皇嫡孙承宗庙之重,臣等敢不奉诏?”言罢,他重重叩首,额间金镶玉抹额与地面相撞,发出金石般清脆的声响。

站在朱元璋身侧的朱雄英,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半步,却被祖父宽厚而有力的手掌按住肩头。那手掌仿佛带着无穷的力量,让他瞬间镇定下来。

朱元璋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次子秦王朱樉。

这个在西安屡遭弹劾的皇子,此刻正死死盯着金砖上的蟠龙纹,喉结不停地上下滚动。许久,他才扯着沙哑的嗓子,艰难地开口:“臣……朱樉,愿皇太孙德配天地,寿……寿考万年。”最后四字,竟带出几分哽咽。这一刻,他忽然想起十年前,兄长朱标也是这样站在太庙前,接受众王朝拜,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雨势越来越急,细密的雨丝打在亲王们的金冠上,迸溅出细碎的银光,宛如无数颗璀璨的星辰在闪烁。

燕王朱棣突然向前膝行两步,玄色云履在雨水中拖出长长的蜿蜒痕迹,仿佛是他征战漠北留下的足迹。这位刚从漠北战场归来的塞王抬起头,棱角分明的面容上,水珠纵横交错,宛如泪水在流淌。他声音低沉而坚定:“臣闻周公辅成王,霍光佐昭帝。今陛下春秋鼎盛而早定国本,实乃万世之福。”

说着,他解下腰间嵌着东珠的蹀躞带,高高举过头顶:“此乃臣破虏时所得,愿献皇太孙以为信物。”

朱元璋的瞳孔微微收缩,敏锐地注意到四子献上的蹀躞带,本应属于亲王仪制,这其中似乎暗藏玄机。

老皇帝正要开口斥责,却见朱雄英已踩着云纹锦墩,从容走下丹墀。少年稚嫩的双手稳稳托住朱棣呈上的宝物,声音清脆而坚定:“四叔守土辛劳,此物当随叔父再建奇功。”

这突如其来的回答,让朱棣身形微微一震。他俯首的瞬间,一滴雨水悄然落入眼中,不知是雨,还是泪。

午时三刻,当最后一位亲王楚王朱桢行完四拜之礼,太庙檐角的铜铃突然被春风唤醒,发出悦耳的声响。朱元璋望着在雨中闪烁的十二章纹,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三十年前。那时的他,不过是皇觉寺里一个扫地的沙弥,为了生计四处奔波。

此刻,十八位亲王的赤色蟒袍在雨中浸染成暗红色,宛如当年鄱阳湖大战时翻涌的血浪,惊心动魄。而朱雄英明黄色的背影,恰似初升的朝阳,刺破血色长空,充满希望与生机。

“起驾——”随着司礼监一声悠长的呼声,惊起满殿鹤影,打破了太庙的宁静。亲王们按照爵位高低,鱼贯而出。朱元璋特意瞥了眼走在最后的秦王朱樉,嘴角微微上扬,心中暗自思忖:或许是时候让雄英学着处理这些棘手的事务了。

雨幕深处,奉先殿的琉璃瓦泛着青灰色的幽光,神秘而庄重。七十二根金丝楠木柱上的盘龙,在氤氲水汽中若隐若现,仿佛要腾空而起。

当朱雄英的织金云履踏过最后一块雕着玄武纹的金砖时,朱元璋忽然伸手接住檐角垂落的雨线。浑浊的眼眸中,映出太孙衮服上流转的日月星辰。这个曾经饿得只能偷吃老鼠的放牛娃,历经千辛万苦,终究为朱家血脉筑起了坚不可摧的九重宫阙,书写了一段传奇。

晚间,一场温馨的家宴在坤宁宫拉开帷幕。众皇子皇孙们齐聚一堂,欢声笑语回荡在宫殿之间。

累了一天的朱雄英,规规矩矩地行完繁琐的仪制后,终于看到了许久未见的两位嫡亲姐姐。

朱慈慧牵着朱天妙的手,优雅地穿过回廊。远远望见朱雄英正朝着她们走来,朱慈慧的杏色襦裙轻轻扫过青砖,宛如一朵盛开的杏花在风中摇曳。她未语先笑,声音清脆悦耳:“英哥儿如今可算有储君风范了,只是这腰板挺得比竹竿还直,倒像是把咱们两年前在御花园扎的纸鸢。”

说着,她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里面的桂花糖蒸酥酪还冒着腾腾热气,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方才宫里的小厨房新做的,记得你病愈时最馋这口。”

朱天妙提着兔儿灯,挨着弟弟坐下。她的指尖轻轻戳了戳弟弟腰间的玉佩,眼神中满是疼爱:“几年前你还趴在我膝头学编五彩绳,转眼就要搬去文华殿听经筵了,时光飞逝,真是快啊!”

说到此处,她忽然想起什么,急忙从荷包里取出串檀木佛珠,声音微微颤抖:“这是母妃之前留给我的,......”话音未落,眼圈已微微泛红,连忙用绢帕掩住半张脸,不愿让弟弟看到自己的脆弱。

朱雄英捧着酥酪的手微微一顿,仰头望见两位姐姐鬓边的白绒花——那是为生母常氏守孝的装饰,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对母亲的思念。

他突然伸手拽住两人衣袖,眼神坚定而温柔:“大姐教我放纸鸢的东南风口诀还没说完,二姐答应要绣的《山海经》香囊也还没给呢。”清朗的声音在夜风里格外清亮,惊得廊下鹦鹉扑棱翅膀学舌:“没给呢!没给呢!”

朱慈慧忙将佛珠塞进弟弟掌心,顺势捏了捏他发顶的玉冠,脸上洋溢着宠溺的笑容:“明日就让尚服局送十匹云锦来,二姐给你缝十个香囊,每个都塞满安神香。”她忽而狡黠一笑,眉眼弯弯:“只是往后我们进宫,太孙殿下可莫要板着脸说‘本宫正与师傅论道’。”

朱天妙闻言,破涕为笑,指尖绕着弟弟的绶带打转,俏皮地说:“那咱们就学小时候,在文华殿窗下学猫叫,看你师傅的胡子翘不翘得起来。”

月华如水,静静地洒在坤宁宫。朱雄英忽然起身,恭恭敬敬地向两位姐姐行了个大礼,动作庄重而虔诚。

朱天妙慌得要去扶,却被大姐姐按住。

只听朱雄英的声音严肃而庄重,字字千钧:“雄英得封皇太孙,必不负母妃临终时‘兄弟姊妹永相扶持’的嘱托。”

他直起身时,眼底映着满宫灯火。

洪武二十三年五月十八日,朱雄英的仪仗行至滁州清流关时,朱雄英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中回想着前几日的家宴,与燕王朱棣的一番争锋相对。

在坤宁宫墙角的铜铃声与雨幕交织的私密空间里,朱雄英稚嫩的手指抚过蹀躞带镶嵌的东珠,指尖在朱棣刻意保留的刀痕处稍作停顿。

朱雄英仰首时,十二章纹衮服下竟透出与年龄不符的锐利目光:“四叔此物,倒似《周礼》所载'天子九旒,诸侯七旒'的规制?“

朱棣肩头微不可察地颤动,雨珠顺着鼻梁滴落在地面雕琢的玄武纹上。

他保持着跪姿,喉间滚出低笑:“臣在漠北偶得此物时,倒想起《汉书》有载——霍光受襁褓之托,任汉室之寄,当如是。“

“霍大将军确系栋梁。“朱雄英忽然踮脚凑近,温热气息拂过朱棣耳畔,“然侄儿近日读《资治通鉴》,见司马温公评'光久专大柄,不知避去',倒觉警醒。”

雨势骤急,淹没朱棣陡然粗重的呼吸。

他抬手整理侄儿被风吹乱的玉带,指节在“万世永昌“金符上重重擦过:“陛下圣明烛照,当知周公握发吐哺之时,尚有管蔡流言。“

朱雄英忽然绽开孩童般明澈笑容,声调拔高足以令丹墀下的秦王侧耳:“四叔戍边辛劳,待侄儿开府,定奏请皇爷爷将新铸的洪武重炮送往北平!“言罢突然压低嗓音,唇齿间泄出刀锋般的细语:“只是炮口所指,当为漠北,而非金陵。“

朱棣瞳孔收缩如针,额间雨水混着冷汗坠地。他忽以臣礼三叩,镶金护甲在砖面刮出刺耳鸣响:“臣愿效卫青之志,然陛下可知——“抬头时眼中精芒暴涨,“漠南王庭近来驯养海东青,最善啄食幼隼眼珠。“

“侄儿倒养了只西域猞猁。“朱雄英笑着将蹀躞带系回朱棣腰间,手指在蹀躞七事中的金错刀上轻弹,“专撕猛禽羽翼。“孩童转身时十二章纹扫过朱棣面颊。

当晋王疑惑的脚步声自回廊传来时,叔侄二人已恢复雍睦之态。朱棣接过内侍呈上的雨披,玄色织金蟒纹扫过朱雄英稚嫩的手背:“臣闻太孙近日习《孙子兵法》,可曾读到'胜兵先胜而后求战'?“

“孤更喜'上兵伐谋'。“朱雄英倚着朱元璋特赐的蟠龙杖,杖头夜明珠映亮朱棣骤然苍白的唇角,“譬如这铜驼,看着是前朝遗物,内里早换了精钢芯骨。“

雨幕深处传来司礼监催促钟鸣,朱棣倒退请辞。

想到此,朱雄英摇摇头,四叔真有想法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