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被推荐的目标

——快乐如同万千棱镜,有人凝视自己的倒影便觉圆满,有人却偏要击碎他人的镜面,在裂痕里寻找扭曲的快感——

窗外,城市的天际线被切割成灰蓝的玻璃幕墙,死气沉沉地黏贴着同样灰败的天穹,像一片巨大的、失血的皮肤。

陆似的指尖捻着花盆里那株可怜绿萝的叶子,慢条斯理地撕开,一道清晰的脉络暴露,汁液渗出,黏腻,带着生涩的土腥气。

这感觉,聊胜于无。

嗡——

桌面震动,手机屏幕亮起,跳出“许荔荔”。

陆似懒懒地接通,开了免提,视线依旧粘着那株被她蹂躏得萎靡的绿萝。

“喂?陆似!在干嘛呢?”许荔荔的声线永远带着一种刻意的、试图点燃什么的活力。

“等死。”陆似捻着另一片叶子,指尖用力,叶肉无声碎裂。

“啧,”许荔荔习惯性地表达不满,“下班老地方?新开的场子,听说帅哥密度爆表。”

“没兴趣。”陆似兴致缺缺。

酒吧里那些被酒精和荷尔蒙催发的“快乐”,虚假的泡沫。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许荔荔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发现新大陆的兴奋,后压低了声音,“给你找了点‘有意思’的。猜猜我刚才看见谁了?”

陆似指尖的动作顿住,许荔荔的“有意思”,通常意味着麻烦,或者猎物。

“谁?”

“顾旻!带着他那个小女友,王婉柔,在门口星巴克里腻歪呢。”许荔荔的语调里掺着毫不掩饰的玩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酸,“啧,那小模样,护得跟眼珠子似的。王婉柔那点小辣椒脾气,在他面前倒是收敛得挺好。”

顾旻?

她那个刚转正的助理?

陆似的印象里是个在她面前过分安静的存在,喜欢穿着干净的白色T恤或者衬衫,个子很高,处理工作时,肩背的线条透过薄薄的面料绷出清晰的轮廓——清俊,干净。偶尔经过,遇见,他垂眼或抬眼,低声叫“陆工”,声音温和有礼,带着拘谨。

“王婉柔,”陆似开口,声音像安静的实验室里的冷色,“品质部那个?”

“对,就是她。”许荔荔轻声笑出,嘴角弯起,“小辣椒一个,底子虚着呢,就指着顾旻撑场面。自卑又虚荣,绝配。”

品质部那个出了名有点刺儿头的质检员,脸蛋是漂亮的,带点柔媚的脆弱感。

许荔荔的推荐,从来不是简单的分享。

“然后?”陆似的声音依旧无波,指尖却无意识地碾碎了那片叶子的残骸。一切都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模糊、沉闷、了无生趣,没意思透了。

那浸透骨髓的无聊感弥漫上来。

快乐?

对她而言,阈值高得如同天堑。

“然后?”许荔荔嗤笑一声,带着洞悉的沙哑,“想起你了啊!陆大小姐不是嫌日子淡出鸟来了,需要新鲜刺激吗?喏,现成的乐子。顾旻,怎么样?够鲜嫩吧?听说是我们陈老板的朋友顾老板的儿子,家底够厚的呢……那张脸,标准小奶狗,偏偏身材练得跟狼似的……可惜了,被王婉柔捷足先登了。”。

许荔荔顿了顿,怂恿几乎溢出听筒:“玩不玩?撬过来看看?王婉柔那点道行,在你面前够看吗?撬掉那小辣椒的墙角,驯服那只披着羊皮的狼崽子。过程……应该比你这些树脂配方有趣。”

陆似回头看了一眼,烧杯里的树脂正缓缓凝固。

像缓缓凝固的生命。

驯服?

或者,只是想撕开那层温顺的羊皮,看看底下真实的爪牙?

那或许能短暂刺穿厚重的无聊。

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在陆似心底那片死寂的深潭里漾开。

陆似松开指尖残留的叶渣,抽了张湿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黏腻的指腹。视线投向窗外,仿佛能穿透层层叠叠的混凝土蜂巢。

一个看似泼辣实则内里空虚的小女友。

一个……被精心饲养着体验生活的富家子?

心底那片沉寂两年之久的荒原上,似乎有干枯的荆棘被什么东西轻轻拨动了一下。

不是快乐,是一种更接近“有趣”的微澜。

“行啊。”陆似声音平淡得像陈述实验步骤,“那就试试。”

许荔荔爆发出响亮的笑声:“我就知道!陆似,还是你懂我!等着看好戏咯!记住,老地方,下班见!”

……

实验室。

恒温,恒湿。

空气带着一股无机质的洁净感,混杂着微酸的、涩涩的气味,像某种冰冷的金属。白炽灯管把不锈钢台面和白色水磨瓷砖照得一片惨白,阴影无处容身。

陆似坐在试验台前,她穿着灰色的无尘洁净度服,身形在宽大的洁净度服下显得纤细,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精准。

微微倾身,目光透过护目镜,专注地落在培养皿中缓慢析出的晶体上。

那些晶体在灯下泛着微光,像细碎的星辰,在精密控制的囚笼里,缓慢而坚定地生长着。

那些无机质的结构,正按她的预期,毫厘不差地构建成型。

陆似走出晶体生长室,来到了外面的实验室。

“顾旻。”陆似声音不高,像被实验室的安静过滤过,平和温软,没有一丝波澜,却清晰地穿透了空气,“116方案B组样品的数据,三点前汇总给我。”

“好的,陆工。”应答声从稍远处传来。

顾旻正站在一台高速分散机旁,侧对着陆似。

一米八五的健硕身型在实验室里有些鹤立鸡群,穿着宽大的灰色洁净服,看起来更加高大威猛。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惨白的灯光照他年轻清俊的侧脸上,多了几分柔和与温度,下颌线清晰利落,鼻梁高挺,专注时微微抿着唇,透出一种介于青涩与可靠之间的气质。

他观测等待着仪表的读数曲线即将完成,侧脸的线条在冷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陆似的目光在他侧脸停留了一瞬,如同扫描仪扫过一组感兴趣的数据点——肌肉线条、专注度、服从性。

随即,她的视线平静地移开,去了一旁的配料实验台。

“陆工,昨天116方案A组样品的老化数据出来了。”不知过了多久,顾旻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陆似没回头,只轻轻“嗯”了一声,表示听见。

公司茶水间的八卦里,常把顾旻比作温顺漂亮的金毛——家境优渥,待人接物温和有礼,那张清俊的脸庞上总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是无数女同事私下里舔屏的对象。

陆似很偶然间,见过顾旻凌晨独自在空旷无人的公司健身房挥汗如雨的样子。

沉重的杠铃片撞击发出沉闷的金属声响,汗珠沿着紧绷的颈线和贲张的背部肌群滚落,在惨白的灯光下勾勒出流畅而极具爆发力的线条。

那一刻的他,像撕开了温顺表皮的某种大型掠食动物,眼神专注而凶狠,带着一股不管不顾的原始张力。

那画面,带着一种近乎野蛮的生命力,曾短暂地刺破过她眼前日复一日的灰白。

那时,他尚未被许荔荔标记为“猎物”,所以她不过只是多看了一眼,还没有任何想法。

陆似称量完毕,将粉末小心倒入混合容器。她这才侧过身,目光平静地扫过顾旻递来的报告纸页。

“B组的对比因子不够,”她开口,声音带着工作特有的清晰感,“需要补做几组。下午把方案给我。”

“好的,陆工。”顾旻应道,声音依旧温和。

就在他伸手接过文件夹边缘,准备抽回的瞬间,陆似捏着报告另一端的手指,极其“自然”地向前滑了一小寸。

微凉干燥的指尖,极其短暂地擦过他温热的手背皮肤。

蜻蜓点水,稍纵即逝。

顾旻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极细微,快到像是错觉。

他抬起眼,目光撞进陆似抬起的眸子里。

她的眼睛很大,瞳仁颜色偏浅,像蒙着薄雾的琥珀湖面,此刻正倒映着实验室顶灯的光,亮得惊人。

那里面没有一丝波澜,只有纯粹的工作专注,仿佛刚才那微小的触碰,不过是传递文件时一次再寻常不过的意外。

陆似看着他,眼神干净得像实验室酸洗过的烧杯壁。

顾旻喉结似乎微微动了一下,随即垂下眼睑,避开了那片过于平静的湖面。

“明白,我马上处理。”他声音平稳,转身走向自己的工位。

只是握着文件夹边缘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几分。

陆似收回目光,重新投向操作台上的混合容器。

指尖残留的温热触感,如同投入深潭的一粒微小石子,涟漪尚未荡开便已消失。

她拿起玻璃棒,手腕稳定地开始搅拌。

无趣。

这点程度的反应,连杯水里的涟漪都算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