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玫瑰园丁

凌晨五点，屏幕的冷光映着苏晓疲惫却燃烧着怒火的眼睛。最后一条恶毒的回复发送出去，她瘫倒在椅子上，胸腔里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恶心感。那本名为《荆棘囚笼》的强制爱小说，像一块腐烂的肉堵在她喉咙里。

故事里，那个叫林薇的女孩，像一只误入风暴的幼鸟，被命运撕扯得遍体鳞伤。母亲被迫成为小三，自己是被强暴后无奈降生的“错误”，被亲生母亲漠视甚至怨恨，又被继兄顾承衍视为破坏家庭的元凶，承受着他和他追随者们无尽的校园霸凌。最荒谬的是，一场意外后，顾承衍的身体“离不开”她了，于是开始了漫长而扭曲的虐恋。作者把这一切描绘得理所当然，甚至带着某种病态的“美感”。

“恶心！太恶心了！”苏晓在评论区激烈地控诉，“女主做错了什么？她的人生还不够惨吗？为什么要这样对她？顾承衍就是个渣滓！作者三观喂狗了吗？！”

意料之中，作者和一些拥护者开始了反击，争论迅速升级成一场混战。苏晓据理力争，为林薇的遭遇心痛不已，恨不得冲进书里撕碎那些伤害她的人。直到作者丢下一句冰冷的话：“觉得恶心？有本事你自己去改变啊！”然后头像灰了下去。

结束了。苏晓盯着那行字，心脏突然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剧烈地抽搐起来。视野瞬间模糊，意识沉入无边的黑暗。

……

再次睁开眼，刺目的水晶吊灯晃得她头晕。身下是昂贵的丝绒被褥，空气里弥漫着陌生的、冷冽的木质香气。她猛地坐起身，环顾四周——宽敞得离谱的卧室，冷色调的奢华装修，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修剪整齐的欧式花园。

这不是她那个堆满泡面盒和漫画书的小出租屋！

她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摊开的双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有力，是一双属于男性的手。她冲到巨大的穿衣镜前，镜子里映出的，是一张年轻却异常俊美冷漠的脸庞，深邃的眼眸，紧抿的薄唇，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疏离感。

顾承衍！

苏晓，不，现在是顾承衍了，脑中轰然炸开。她真的……穿进了那本恶心的书里？变成了她最痛恨的角色——那个未来会肆意践踏林薇的恶魔继兄？

心脏还在狂跳，带着穿越的余悸和巨大的荒谬感。楼下隐约传来搬东西的声响和客套的寒暄。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故事刚开始！林薇和她的母亲，今天刚搬进顾家！

顾承衍（苏晓的灵魂）几乎是冲下楼的。在华丽却冰冷的客厅里，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缩在沙发角落的瘦小身影。

林薇。十四五岁的年纪，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洗得发白的旧裙子，低着头，双手紧紧绞在一起，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兔子，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她身边站着的是她的母亲柳芸，一个确实美得惊心动魄却眼神怯懦、带着讨好笑容的女人，正小心翼翼地应付着顾父。

原著里，此刻的“顾承衍”应该正用刻薄冰冷的眼神扫视她们，像看一堆垃圾。但现在，占据这具身体的苏晓，只觉得一股强烈的心疼涌上心头。她知道林薇身上背负着怎样沉重的过去，知道她此刻内心有多么恐惧和不安。

“承衍，过来打个招呼，这是柳阿姨，这是林薇妹妹。”顾父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刻意的热情。

林薇身体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头埋得更低了。

顾承衍（苏晓）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一步步走过去。他在林薇面前蹲下，这个动作让林薇惊恐地抬起了头，露出一张苍白却难掩清秀的小脸，眼中盛满了水光和无措。

出乎所有人意料，顾承衍的声音异常温和，甚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安抚：“你好，林薇。我叫顾承衍。别害怕，以后这里也是你的家。”

林薇愣住了，大大的眼睛里全是难以置信。柳芸也惊愕地张了张嘴。顾父则若有所思地看着儿子。

“不是你的错，”顾承衍（苏晓）看着林薇的眼睛，无比认真，也无比心疼地重复道，“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这句话，像一颗小小的火星，投入了林薇死寂冰封的心湖深处。

从那天起，“顾承衍”彻底变了。

他不再是那个冷漠疏离、对继母继妹充满敌意的顾家大少。他对柳芸保持着基本的礼貌和距离，但对林薇，则倾注了难以想象的耐心和温柔。

他会在林薇面对奢华餐具手足无措时，不动声色地教她使用。

他会在林薇因为基础薄弱被家庭教师训斥时，亲自帮她补习功课，用最浅显易懂的方式讲解知识点。

他会在林薇做噩梦惊醒时，端着温牛奶敲开她的房门，笨拙却真诚地安慰她，告诉她“我在”。

他敏锐地察觉到林薇的自卑和不安，不断地告诉她：“你很棒”，“你值得被爱”，“不要看轻自己”。

他带她去图书馆，给她推荐各种书籍，开阔她的眼界；他鼓励她发展自己的兴趣，画画也好，音乐也罢，只要她喜欢；他教她如何保护自己，如何在复杂的环境里保持清醒和独立。

他像一个最尽责的园丁，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这株饱经风霜、几乎枯萎的玫瑰幼苗，为她遮风挡雨，为她提供最肥沃的“爱”的土壤。

林薇的世界，因为“哥哥”的存在，一点点从灰暗变得明亮。他是她无边黑暗里唯一的光源，是她冰冷世界里唯一的温暖。她贪婪地汲取着他给予的养分，内心那颗名为“爱”的种子，在不知不觉中破土而出，疯狂滋长。她无法不对他心动，即使知道他是她的继兄，即使知道这份感情可能惊世骇俗。他是她的救赎，是她生命的全部意义。

顾承衍（苏晓）清晰地感受到了林薇日益增长的情感依赖和那份炽热的爱恋。她心疼，却也如履薄冰。她知道自己不是真正的顾承衍，她的灵魂是苏晓，一个心疼林薇的读者。她更清楚原著里“强制爱”的可怕走向和现实伦理的界限。她给林薇爱，是为了让她成长，让她独立，让她拥有爱人和被爱的能力，而不是让她再次陷入另一个名为“畸形之恋”的牢笼。

时光荏苒，林薇出落得亭亭玉立，眼中的怯懦被自信和温柔取代，像一朵终于盛放的玫瑰，散发着坚韧而美丽的光彩。然而，她看向“哥哥”的眼神，那份爱慕和依恋，也越来越难以掩饰。

顾父敏锐地察觉到了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一天，他将顾承衍（苏晓）叫进了书房。

“承衍，你和薇薇……是不是走得太近了？”顾父语气严肃。

顾承衍（苏晓）心中一凛，立刻斩钉截铁地回答：“爸，您多虑了。薇薇是我妹妹，我照顾她，只是尽一个兄长的责任。我没有任何其他想法。”

他语气坚定，目光坦然。顾父审视着他，似乎想找出破绽，最终点了点头：“最好如此。你们的关系……太特殊了。”

谈话结束，顾承衍（苏晓）拉开书房厚重的门，心却猛地一沉——门口的地毯上，掉落着一枚林薇常戴的樱花发夹。

她知道了！她听到了！

果然，走廊尽头传来压抑的啜泣声和跑远的脚步声。顾承衍（苏晓）和顾父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复杂。顾承衍（苏晓）毫不犹豫地追了出去。

在花园的蔷薇架下，他拉住了哭得浑身颤抖的林薇。

“薇薇！”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林薇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绝望又带着一丝倔强：“哥哥，你骗人！你说谎！你不是只把我当妹妹！你明明……”

“林薇！”顾承衍（苏晓）打断她，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也带着深深的痛苦，“听着，我是你继兄！如果我真的对你有超出兄妹的想法，那我就是畜牲！”

林薇被他严厉的语气震住，眼泪流得更凶。

顾承衍（苏晓）看着她的眼泪，心像被刀割，语气却依旧坚定：“你还小，薇薇。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你见识过的世界还太小。如果我在你年纪这么小，在你可能连什么是真正的爱情都还懵懂，在你对我只有依赖和感激的时候，就放任甚至回应你的感情，利用你脆弱的情感依赖和你在一起，那我更是畜牲不如！”

他伸出手，轻轻擦去她脸颊上滚烫的泪水，动作温柔，眼神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距离：“万一，你只是把我当成了溺水时唯一的浮木呢？那不是爱。我不能，也绝不会在这种时候，让你陷入更深的泥潭。真正的爱，是希望对方变得更好，拥有更广阔的天空，而不是自私的占有。”

林薇望着他，泪水模糊了视线，心碎成了千万片。她知道，眼前这个人的灵魂是爱着她的，可这份爱，如此清醒，如此克制，如此……遥不可及。她读懂了他眼中的决绝和守护。他说得对，可她就是爱他啊！爱这个给了她新生的灵魂！

“不是的……我爱了……我真的爱你……哥哥……没关系的……”她泣不成声，语无伦次。

顾承衍（苏晓）强忍着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只是更温柔地擦着她的泪，嘴角努力扯出一个安抚的微笑：“傻丫头。好好长大。去见识更广阔的世界，认识更多的人。如果将来……等你真正长大，真正明白自己想要什么，而命运又给了我们机会……再说吧。但现在，绝对不行。”

他知道，必须离开了。留下，对林薇的成长和这份尚未定型的感情都是煎熬。他早已计划好。

几天后，机场。顾承衍（苏晓）拖着行李箱，看着眼前眼睛红肿却努力挺直脊背的林薇。他伸手，想揉揉她的头发，却在半空停住，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薇薇，照顾好自己。记住，你值得世界上最好的爱。”他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我的玫瑰，要好好绽放。”

林薇咬着唇，拼命点头，眼泪还是大颗大颗地滚落。她将一支含苞待放的红玫瑰塞进他手里，花茎上的刺扎了她一下，渗出血珠，她却浑然不觉。

顾承衍（苏晓）握紧了那支带着尖刺的玫瑰，转身，大步走向安检口，没有回头。玫瑰的香气混合着铁锈般的血腥味，萦绕在鼻尖，像这场无声告别最苦涩的注脚。

时光是最神奇的魔术师。

顾承衍（苏晓）在海外拓展事业，刻意减少了联系，但从未停止关注林薇的消息。他知道她考上了顶尖的大学，知道她成绩优异，知道她交到了真心朋友，知道她开始实习，在职场中展露锋芒……她像一株汲取了足够养分的玫瑰，在远离他的阳光下，绽放得越来越耀眼夺目。

再次收到林薇的消息，是一张照片和一封简讯。照片上，林薇依偎在一个阳光帅气的男孩身边，笑容灿烂而幸福，眼中是纯粹的甜蜜。简讯写着：“哥哥，我要订婚了。下个月回国，想第一个告诉你。很想你。”

顾承衍（苏晓）看着照片上女孩幸福的笑脸，长久以来压在心底的一块巨石，终于缓缓落地。一种难以言喻的欣慰和释然涌遍全身，随之而来的，是淡淡的、如同秋日阳光般的寂寥，但很快被巨大的喜悦覆盖。他的玫瑰，终于找到了属于她自己的、健康的、阳光下的爱情花园。

订婚宴前夜的家庭聚会上，顾承衍（苏晓）再次见到了林薇。眼前的女子，早已褪去了少女的青涩和怯懦，自信、优雅、美丽得不可方物，周身散发着被爱滋养的光芒。她的未婚夫站在她身边，眼神温柔专注，两人之间的爱意自然流淌。

林薇看到了他，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松开未婚夫的手，一步步向他走来，步伐坚定而从容。她在他面前站定，脸上是明媚的笑容，眼中却迅速蓄满了晶莹的泪水。

“哥哥，”她轻声唤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却无比清晰，“谢谢你。”

她张开双臂，轻轻地靠进他怀里，将头埋在他肩头，像小时候寻求安慰那样，泪水无声地浸湿了他昂贵的西装衣料。

“谢谢你，哥哥。”她在他耳边低语，每一个字都饱含着沉甸甸的情感和了悟，“我爱你。你永远是我最重要的家人。”

顾承衍（苏晓）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他缓缓抬起手，无比珍重地、小心翼翼地环抱住她，像拥抱着世间最易碎又最坚韧的珍宝。他闭上眼睛，感受着怀中玫瑰的芬芳和生命力，心中一片宁静的圆满。

“恭喜你，薇薇。”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由衷的祝福，“你很幸福，这比什么都重要。我的玫瑰……终于找到了属于她的花园。”他给了她爱的肥料，而现在，她拥有了将这份爱传递出去的能力。这就是他穿越而来，付出一切所追求的终极救赎。

岁月无声流淌。

顾承衍（苏晓）终生未婚，将全部精力投入事业和慈善。他资助了许多像林薇童年那样处境艰难的孩子，成为了无数人心中的灯塔。他看着她结婚、生子，看着她与丈夫恩爱，看着她在自己的领域里熠熠生辉，看着她成为一个温柔而强大的母亲。她的生活平静、幸福、充满爱，是他所能想象的最美好的样子。

他老了。曾经挺拔的身躯变得佝偻，俊美的容颜刻上了深深的皱纹。他选择住在一座安静的、种满了玫瑰的疗养院里。

一个温暖的午后，阳光透过玻璃窗，洒满他盖着薄毯的膝盖。门被轻轻推开，林薇走了进来。岁月同样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却赋予了她更动人的成熟风韵和沉淀的智慧。她走到他身边，像从前无数次那样，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轻轻握住他枯瘦的手。

“哥哥，今天的阳光真好。”她轻声说，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顾承衍（苏晓）费力地睁开浑浊的眼睛，看到是她，嘴角努力地向上弯了弯，露出一个极其微弱的笑容。阳光照在他脸上，暖洋洋的。

林薇看着他，眼泪无声地滑落。她俯下身，在他耳边，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说：“我都知道了……哥哥。我梦到了……那本书……那个故事……”

顾承衍（苏晓）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瞬，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一片了然的平静和释然。他反手握了握她的手，力度轻得几乎感觉不到。

林薇的泪落得更凶，却带着微笑：“谢谢你……我的园丁……谢谢你给了我一切……”她不再是那个需要庇护的幼芽，她是经历过风雨、沐浴过阳光、并将芬芳传递给世界的、最坚韧美丽的玫瑰。这份坚强和爱的能力，是她的园丁，用他的一生，亲手赋予她的最珍贵的礼物。

顾承衍（苏晓）听着她的话，感受着她手心传来的温度，望着窗外那片沐浴在金色阳光下的、生机勃勃的玫瑰园。他眼中最后的光芒，是纯粹的欣慰和满足。他缓缓地、极其安详地，闭上了眼睛。嘴角那抹未散尽的微笑，凝固在温暖的阳光里。

林薇紧紧握着他逐渐失去温度的手，将脸贴在上面，泪水浸湿了苍老的皮肤。她没有嚎啕大哭，只是安静地流泪，因为她早已变得坚强，美丽，充满爱。

窗外，玫瑰在阳光下开得正盛，馥郁的香气随风飘散，仿佛在无声地送别那位用尽一生心血，只为培育一朵玫瑰学会爱与自由的——孤独园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