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迷失者与受救赎者（二十二）

在庇护所待了两天后，法蒂玛从墓室后的铁道重新踏上旅途，目标是忏悔者环带。她没有选择沿着来时的道路原路折返，明面上，促使法蒂玛做出这个决定的理由非常充分。她要去到忏悔者环带的圣帕苏朗陵，在那片陵墓以下的第七层，就已经位于战斗修女会和法务部的强力控制下，国教的武装在作为第七层门户的的奥利雷姆之门设置了关卡，十字军的重装剑士时刻在门口站岗，而更远的高处，还有拜死教的刺客们持枪瞄准。考虑到眼下的情况，法蒂玛显然不能指望着十字军们在她试图经过时俯身鞠躬。只能寄希望于帕苏朗铁路能够帮助她绕过国教的设卡。

绕过这个理性且冠冕堂皇的理由，法蒂玛在心底有一些更加隐秘且没什么道理的设想。自她踏上开往黑水之井的列车以来已经过去了大半年，在她经过的每一处，最后几乎都以死亡和杀戮所终结——尽管并不是她的杀戮。在136号庇护所，这种杀戮被推到了一个巅峰——屠杀，献祭，处刑。就连追杀她的审判官也无法避免。王座啊，一位审判官。在大裂隙还没撕碎天空的时代，一个审判官的死亡已经足够星区总督写三万字检讨书了。

她不得不开始设想一些可能性，联想到脑海中传来的，只有她能听见的音乐。如果绕开人群，或许能够避开那些杀戮——或许，至少让那些杀戮避开她的眼球。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从庇护所出发了。她从审判官的营地里搜集备用的装备和食物，她把淀粉罐头和速食甘塔根装在小推车上，沿着向上的铁路慢慢往上推。绝大多数时候，她的旅途只是在暗无天日的隧道里慢慢的拖行，和着小推车的颠簸数着自己的脚步。只有寥寥数次的例外，有些时候，铁路会进入无人的露天地带，还有些时候，那些露天地带下着雪——浑浊的，凝固着工业废物杂质的黑灰色雪花，她裹着大棉被缩在隧道的帐篷里，出神地看着雪花从天而降。在经过第七十二层时，她顺着车站走了出去，站在两个街区的十字路口，远远地看着柯洛的收容所。她坐在街角，看着柯洛抱着炖汤锅在街边冲洗，他大约认不出她来。法蒂玛想，她看起来变了很多，黑发已经快要有以前当修女时那么长了。她在街角坐了很久很久，直到她无意识的睡着，然后在第二天的冷风中醒转。

法蒂玛从废弃的马尔戈斯车站回到隧道中。在车站，她看见了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瘾君子。在下一个车站也是，在三个车站后，她从机仆安息所的天光下走出隧道，看见月台上躺着兴奋剂过量者的瘫软身体。迟缓的，法蒂玛意识到恶魔的月台正在增多，沿着帕苏朗铁路沿线，每一个车站都逐渐变成兴奋剂的流通和分发所。恶魔还没有被毁灭，137号庇护所的屠杀只是一次对它仆从的清洗。她想知道兴奋剂还会从哪来，又怎么出现在月台上。她找不到原因。有些时候，法蒂玛会听见隧道里传来模糊而遥远的汽笛，仿佛这条铁路尚且在运行着，但她从未见过列车接近。

在M42.096的第一个夜晚，法蒂玛从铁路进入了巢都高层的忏悔者环带层级，在穿越废旧铁路的岗哨时，她丢弃了自己的小推车。这样也好，那座小车里本来也就没什么东西了。她趁着换岗时偷偷摸了过去，兜里的几个罐头很争气的没发出碰撞的声音。吃了这么久，法蒂玛想到尸体淀粉、甘塔根和腌制格罗斯克碎肉就犯恶心，就连罐装阿玛塞克喝起来都像是老鼠的尿。但她已经快到了，在这一年的最后一个雪夜，法蒂玛走到了铁路的尽头。圣者帕苏朗的陵墓就修建在这，在他毕生最后也是最伟大的一项成就的终结之处。

法蒂玛穿越庞大而空洞的房间与广场，这些地方在列车废弃之前曾经作为车站和货物集装点而存在。在帕苏朗陵墓的后方，她找到了暗门——一面墙壁，与任何一处其他墙壁别无二致，除了上面遗留着和137号庇护所一致的空心心脏雕刻：盐，与蜜。法蒂玛觉得这印证了她的猜想。她再一次划开她的手，但出乎她的意料，她的鲜血这次没有用：暗门冷酷地拒绝了她，不为她洞开。

法蒂玛震惊了。那一晚，她围绕着帕苏朗墓兜了一晚上圈子，但是束手无策，在天亮以前，她逃离了那里，跑回隧道。尽管毫无头绪，但法蒂玛不打算远离圣人墓，她从忏悔者环带之下地第八层出现，打着零工，思考着盐与蜜，思考着心脏和魂灵。她又找了一份工作，一份在酒吧当服务生的活。在事情发生的那个晚上，她正在柜台之前清点账目，一个乐手正在弹奏着钢琴，换班的服务生向着她走来，手里拿着一份报纸。

“休息下吧，朋友。”他把报纸塞进法蒂玛手里，《黑水之井观察报》，然后站上法蒂玛的工位。法蒂玛打着哈欠走向自己在楼梯间的卧室，她在床上睡下——三个人共用的床铺，支撑着每日三次的八小时轮班。她躺下，但她怎么也睡不着，无名的惊慌感在她心中蔓延，于是她坐了起来，在她头顶，新月透过云层的缺口，露出弯曲的一角，那天晚上，法蒂玛觉得那就像是恶魔在对她微笑。她拿过那张报纸，瞥了一眼标题，然后，她开始颤抖。

报纸上是这么写的：

巢都最大的瘾君子收容所遇袭，创办人柯洛生命垂危

她扔下报纸，向外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