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的,”季与莫摸了摸跳到自己腿上的迷迷,“东大街有个铺子,因为位置的关系,大门朝里巷,没有对街口,因此客流稀少,之前做过客栈,也卖过玉石首饰,但都惨淡收场。如今已经空了半年未有人租了。”
“门面朝向不好,于客流,于风水都不利。不过酒香不怕巷子深,总会有合适的营生的。”
季与莫点点头,说道:“我思量再三,找到了适合的。”
“与我有关?”
季与莫又点点头说:“也是机缘巧合,过年时回来我发现的。”
朱老太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一边和自己说话,一边与迷迷嬉闹。
“城中不管是名门正派,还是小门小户,过年时少不了走亲戚串门。有七成的人家,都是要出城走亲访友,这七成中又有五成是猫派狗派掌门人。他们呀,出城的日子少则两三日,多则十来天。狗派掌门尚可将弟子带着,但猫派的就难了。”
朱老太点点头,明白他的意思。
“是啊,猫儿生性不爱热闹,也不喜陌生环境,特别是从小在门派长大的。所以掌门出外,一般不让弟子随行。”
“没错。此时就遇到个问题。若门派大的,尚可能有奴才下人帮忙料理弟子起居。门派小的,或家中奴仆皆随行出外的,弟子就无人照料了。”
“这便是一门买卖?”
朱老太试探性地问。
“对。我在想,猫儿既然在家无人照料,何不让掌门人将其带去专门的客栈,让懂猫儿的人照料。”
“猫儿客栈?”
好新颖的想法,朱老太反复咀嚼这个词,越嚼越有味道。
“实际上,我将宁婴交于你照料,不就是给他找了间客栈嘛?他在你家,有吃有喝还有玩,又得你细心照料。如此,我才可全心投入生意,又不用担心疏于照顾宁婴的起居。”
“说起来,你另外给了我银子,这也算房钱和酒水钱了。”
“哈哈哈哈,”季与莫大笑起来,“没错没错,正是这个道理。”
“估计得好好改一下吧,那个铺子。”
“那个铺子开间大,本就是客栈。一楼是大堂,二楼和后院共有二十八间房。每间房给人住绰绰有余,更何况是猫。我们只要稍加改造,将房间改成大小不一,供一只猫或两三只猫同住便可。再添置些猫儿喜欢的家具,窝垫等等。”
朱老太连连点头,觉着甚好。
“然后,”季与莫没有忘记提这建议的初衷,“后院就供给救养的猫儿,给他们治病,生活。大堂中再放上他们的求主告示,倘若被光顾的客官瞧上了,便可收入门下。”
“甚好甚好,”朱老太鼓掌喝彩,“季掌门真是奇才,竟然想出如此妙法。”
她这会子已经毫不在意迷迷正舔着季与莫的手背。
季与莫很是享受迷迷的舔舐,当然他没有表现在脸上。
“若朱掌门觉着不错,那可愿做这客栈的掌柜?”
“我?”朱老太很是惊讶,原以为季与莫和自己商量,是想听听同道的意见,最多是让自己参与一下,却没想到竟直接让自己当掌柜。
“我,行吗?”她自我怀疑道。
季与莫笑了。他猜到了朱老太会是这样的反应。
他反手抚摸迷迷的脑袋,享受着柔软的短毛温柔拂过自己指尖的满足感,说道:“朱掌门谦虚了。你将宁婴照顾地如此好,足可见你对猫儿们的爱护,再者你的铺子短短一年的时间便做的有声有色,做生意这方面你的能力也无话可说。”
朱老太只觉季与莫这几句话是谬赞。
宁婴照顾地好,那是季与莫给的银子多,她拿最好的吃食、物件给宁婴。
至于自己的铺子……
“我那铺子,勉强养活门下几个孩子而已。”
“东大街这铺子,放着不赚钱,若是如之前一般降了租金租出去,说不定会影响其他铺子的价钱。倒不如自己做些营生。季某也不指望这铺子赚钱,只求一不空着,二嚒……”
季与莫将迷迷搂在怀里,亲了亲她的脸颊,朱老太轻皱眉,但仍没言语阻止。
“这二嚒,希望借着做猫狗派的客栈,带旺人气。旁边两间铺子的租约再过一年便到期了。若客栈人气足,季某想着自己开个医馆或狸奴馆。”
季与莫双目散发着算计的光芒。
朱老太额头青筋微跳,心想,不得了,这季与莫做生意的本事,她是见识过的。短短两年,便在城里拔得头筹。他若入局狸奴生意,那她就得去喝西北风了。
“季掌门真是好筹谋,但我怕自己会辜负了你的一番托付。”朱老太心里打鼓,甚是为自己的前途担心。
季与莫浅浅笑着,宽慰说:“我相信你的能力,当然,不着急。你且考虑着,近日给我答复即可。”
朱老太点点头。
说不动心,是假的。当初开“衔蝉”,她也有自己不小的梦想和报复,可惜手头不宽裕,又担心生意做砸了回不了头,便只开了间小小的店面。
如今有人出钱出店面,这么大的诱惑,自然心里痒痒,但随之而来的便是担忧和压力。
“你就这点不好。”郑文鸳将新出的布料放下,斟满朱老太空的茶杯,“做什么事,都瞻前顾后的,怕这怕那。永远往坏的地方去想。”
“那多想点没错吧。防范于未然嚒。”
“你那不叫‘防范于未然’,你那叫‘杞人忧天’!”郑文鸳从身旁的匣子里掏出一个小册,递到朱老太面前,“喏,给你。”
“什么?”朱老太接过来翻看。
“我开铺子的心得。从设计、选样、挑铺子,到装修,都写得明明白白。给你做参考。”
这个……朱老太心中微微皱眉,这能给她做什么参考?营生都不一样,能有作用吗?
但她也不好驳了好友的心意,便道谢收下了。
“不知你要来,家中都没收拾,乱的很,请见谅。”朱老太轻轻推开院门,请客人进来。
赵公子欠了欠身,说道:“该是我致歉才对。贸贸然地说要上门拜访。”
他有些局促地瞧了眼院子。院子不大,布置得也简单,一树、一桌、数张石椅,还有两三盆月季。此时正是开春,枝条抽芽,月季含苞,生机勃勃。
刚进门时,眼角瞥见几道身影从树下窜进了屋子,想来是这里的猫儿。
“我唐突而来,不知是否会吓到朱老板的猫儿们?”
朱老太摆摆手,说道:“无事。他们虽胆小,但在自家院里,无碍的。”
“那便好。”赵公子将手中的礼盒放在石桌上,“我便不进屋了吧。”
他转头望望敞开的院门,低声说:“本来没想来,偏我娘来城里走亲戚,听说你在城中,非要我来看望你。叨扰了。”
朱老太轻笑,明白他的无奈。
二人在春节时相亲认识,为了打发爹娘,约定先说看对眼,开春再由朱老太随意找个理由驳了。
不曾想,赵夫人却上心了。还未待朱老太回绝,便让媒人上门提亲,朱二爷见女儿婚事有了着落,这几日笑得合不拢嘴,三天两头催朱老太回庄子商量婚事。
“令尊,”赵公子继续低声,以防门外小厮听见,“答应提亲的事了?”
朱老太抬抬眉,没有立刻回答。
“这小子是啥意思?”躲在屋内的朱东啸嘟囔起来,“他今儿个是来探底细的?”
“嘘!”朱西袖捂住他的嘴,“小声点,人家也是当过猫派掌门的,听得懂你我言语。”
“赵公子,是想我爹答应呢,还是不想我爹答应?”朱老太反问道。
“我……”他支支吾吾,忸忸怩怩,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朱老太内心大叫不好。
“姐,我怎么觉着这小子给我妈下套了啊?”朱东啸嗅出了不对劲。
“没错。”迷迷透过门缝盯着赵公子,“若他真的只是应付相亲,早可在他母亲想上门提亲前,驳了他母亲。如今不仅没阻止,更听从母意,上门看望妈。这分明是……”
“赵公子,你当初那些个话,不会是诓我的吧?”朱老太严肃起来。
“不不不……”赵公子一见朱老太脸色不对,立马摆手说,“朱老板,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无意娶亲。”
“无意娶亲,还让你娘上门提亲!”
哐当一声,朱东啸一脚踢开屋门,龇牙咧嘴地站在正中央,朝赵公子哈气。
显然没见过眼神如此凶狠的猫儿,赵公子被吓了一跳。
“我,我,我,”他说话都结巴了,“我真的,真的,没,没有……”
“东东,别这么没规矩。”迷迷优雅地走过来,拍了拍朱东啸的脑袋,“赵公子,你今日前来,可是想让我母亲接受提亲吗?”
此话一出,明里三对眼睛,暗里三对眼睛,都齐刷刷看向赵公子。
赵公子咽了咽口水,心想这三花猫不仅如传闻中般貌美,还聪慧知人心。
他怯生生地答道:“正是此意。”
顿时一个倒吸冷气的声音夹杂着一个磨牙的声音传来。
朱老太盯着赵公子生闷气,怨自己眼不明耳不聪,信错了人。
而朱东啸可是个行动派,后脚一蹬,蹿出屋来,再一跃,便跳上赵公子的膝盖,扒住他的前襟,怒骂道:“好你个骗子,当初说什么权宜之计,都是诓我妈的。你想骗婚,是吧。不把你打得满地找牙,小爷就不姓朱!”
“东东!”朱老太眼明手快,抓住了朱东啸挥起的爪子。
朱东啸的本事,她是知晓的。平日里打打闹闹,也就一成功力,把宁婴打的皮开肉绽。这会儿怒气上头,说不定用上十成功力,柔弱的赵公子即使性命无忧,也要躺上个把月才能恢复。
这会子,最不该发生的就是纠纷。
朱老太将朱东啸从赵公子身上抱下来,扔回屋里。
“妈,妈,妈,你让我好好教训这个混蛋。我要让他知道欺负我妈的后果有多严重!”朱东啸挥舞着四肢,挣扎着。
“迷迷,西西,看着他,莫让他胡来。”朱老太欲关上门,但被迷迷阻止了。
迷迷跃过门槛,走到赵公子的跟前,蹲下。
“赵公子,”迷迷温柔地扒拉了一下他的衣摆,“可是有难言之隐?”
赵公子刚从朱东啸的威胁中脱身,又落入了迷迷的审视。
“我……”他低头不敢看朱老太,也回避迷迷的目光。
倒是迷迷看的真切了。朱老太暂息怒火,又坐了回去。
“若有难言之隐,赵公子但说无妨。我不喜被人诓骗,但若是朋友有需要,我倒也可帮忙。”
迷迷白了白眼,心想我妈可真是傻,一两句话便又把自己套了进去。
赵公子叹了口气,喃喃说起来:“我若有朱老板这两只猫儿的胆识和睿智就好了。”
“就算你这么夸小爷,小爷也不会原谅你的。”朱东啸气呼呼地倚门而坐,舔着胳膊上的毛。
“闭嘴!听人家说。”朱西袖躲在门后,扒拉了他一爪子。
“别理他,你继续说。”迷迷宽慰道。
“我……”赵公子不敢看朱老太,低头弄着桌上礼盒的绳子,“我今日来,便是想请令尊答应提亲。”
“原因为何?”朱老太这会子火气降了下来,仔细回想一下赵公子方才前言不搭后语,一会儿说无意娶亲,这会儿又想让朱二爷答应提亲,这其中必有蹊跷。
“家父在老家姑苏有位姨母。她家孙女正值妙龄,原是许了同城的秀才,谁知那秀才薄命,年前得病去了。我那姨奶奶找到家父,想将孙女许配给我。而家父也……”
“你姨奶奶可真疼你。”朱东啸嘲讽说,“她那孙女一听就是个克夫命,她竟然还紧赶着给你做媳妇。”
赵公子哪会不知道这道理。
他继续说道:“所以家母才想先将这边的婚事定下,也好驳了姨奶奶。”
朱老太挑挑眉,没有接话。
“当真是这理由吗?”迷迷也没有相信。
赵公子微微点头。
迷迷抬头,盯着他不放。这双金眸,瞳仁深处流转着千年琥珀的纹路,赵公子望进去,分明看见自己正在那片熔金色里慢慢地被剥开肢解,他额角渗出冷汗,微微颤抖,最后屈服了。
“还有,另一个原因。”说完,他停了下来,因为不知该如何吐露那更深层的缘由。
此时一个橘色身影从门后踱步而出,缓缓地、优雅地伸展着它那略显圆润的身躯,前腿向前伸直,后腿则向后蹬开,整个身体形成了一个优雅的弧形。
他浑身的橘黄色毛发在温暖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柔软而富有光泽,脸上洋溢着满足和慵懒的表情,仿佛在这一刻,世间的一切烦恼都与它无关。
“润润~~”见到朱姜润,朱东啸怒气全消,屁颠屁颠地跑过去给自己的宝贝梳理毛发。
“哥~~”朱西袖微微探出头,提醒说,“家里有客人。”
“唔?”朱姜润闭着眼睛,沉浸在朱东啸温柔的舔舐中,经妹妹提醒,这才睁眼转头看向院子,“啊!”
橘色身影骤然弓成电弧,炸开的毛发间抖落细碎日光,瞬间调转身姿,顾不得绒绒的尾巴扫了朱东啸一脸金毛,如道闪电般钻回里屋。
“润润~~”朱东啸忙跟在后面安慰,“宝宝不怕,我在呢。”
“呜呜~~你都不提醒我,猫家怕怕,以后不理你了。”屋内传来朱姜润的哀怨声。
“哎呀,一个人而已,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没啥可怕的。”
“我最不喜欢陌生人了!”朱姜润继续抱怨说。
“对!男人最讨厌!”朱西袖在一边帮腔。
“好好好,以后我不让陌生人进家门,好不好?”
朱东啸,你这只见色忘义的男猫。朱老太心里暗骂,这家她都不能作主了,是吧。
“抱歉,喵子自小怯生,见笑了。”迷迷不好意思地说。
但赵公子却没在意朱姜润的胆小,而是……
“他们俩都是公猫?”赵公子问,他若记得没错,橘猫大部分都是公的,而刚刚那只黑白猫被抱走时,他依稀看到了他那两颗干瘪的…………
“公公猫,都净身了。”朱老太不以为然,不明白赵公子为何有此疑问。
“朱老板并不觉着他们俩这样,怪吗?”赵公子问完,又看看迷迷。
“怪?”朱老太笑着说,“性情使然而已。像我家西西,一只女猫,不喜男猫,也不喜女猫,独来独往,只有她母亲近得了身。我也没觉着怪。”
“这样……朱老板真是豁达。若众人都如此便好了。”赵公子眼神黯淡,垂下了头。
朱老太和迷迷,相互对视了一眼,似乎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