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勿忧。“
褚云锦清冷的声音如清泉般淌过。她上前一步,染血的右手轻搭在陆铭轩腕间,纤细的指尖下,那微弱的脉搏如春风中的蛛丝,虽细却绵长不绝。
“世子失血过多,气血两亏,嗜睡乃正常之症。”她收回手,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帕,轻轻拭去少年额角的冷汗,“此刻沉睡,反是上苍赐予的疗伤良机。”
严霖闻言,浑浊的老眼陡然亮起:“妙啊!这正是《黄帝内经》所言'正气存内,邪不可干'!”
他激动得手舞足蹈,险些碰翻案上的烛台,“世子能自然入睡,说明五脏之气已在自行调和!”
“按方服药,十日之内,定当痊愈。”褚云锦声音清泠似山涧流泉,却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痊愈?!”陆靖铎如遭雷击,魁梧的身躯猛地一晃。
齐亲王陆靖铎手中的扳指“咔嗒”一声磕在案几上,剑眉紧蹙,目光在严霖雪白的须发与顾家女儿稚嫩的面容间来回游移,喉结滚动数次才挤出声音:
“本王的轩儿,当真……无碍了?”尾音不自觉地上扬,显是惊疑至极。
角落处,顾老夫人与身旁的顾云锋四目相对,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泽安……”顾老夫人声音发颤,布满皱纹的手紧紧抓住孙儿的衣袖,“你妹妹她……当真救活了世子?”
顾泽安薄唇紧抿,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他深邃的目光落在褚云锦染血的右手上,心头蓦地一紧,小妹被金线所伤,明明连银针都拿不稳……
严霖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褚云锦重重叩首:“老朽有眼不识泰山!顾小姐医术通神,老朽……老朽愿拜您为师!”
严霖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犹如一道惊雷劈在寂静的寝殿内。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映得每个人脸上都明暗不定,连呼吸都凝滞了。
陆靖铎虎躯一震,他粗粝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带:“严…严老,您方才说……”这位铁血亲王的声音罕见地打着颤,仿佛突然听不懂人言似的。
严霖是何等人物?那可是先帝亲封的“神医圣手”,连当今圣上都要尊称一声“严老”的国医圣手啊!
顾家众人更是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陆靖铎此刻恢复了往日的威严:“严家主莫不是老糊涂了?这丫头……”
他粗壮的手指指向褚云锦,却在触及她染血的右手时猛地一顿。
严霖布满老年斑的脸上泛着异样的潮红,浑浊的老眼中迸射出惊人的亮光:“王爷明鉴!老朽行医六十载,今日才知何为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他突然转身,对着褚云锦又是一个大礼:“顾小姐施展的鬼门回魂针,乃是失传百年的救命绝学啊!”
殿内顿时一片哗然。
顾泽安下意识上前一步,将小妹护在身后。
他深邃的凤眸微微眯起,警惕地打量着状若癫狂的严霖——这老儿莫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严家主且冷静。”褚云锦轻叹一声,从兄长身后走出。
她染血的右手虚扶了一下,声音清泠似雪:“晚辈不过是侥幸习得些皮毛,当不起您如此大礼。”
“皮毛?!”严霖激动得胡子乱颤,枯瘦的身躯摇晃得像个不倒翁,“姑娘可知这‘皮毛’救活了多少太医署判了死刑的病患?老朽……老朽今生愿随侍姑娘左右!”
陆靖铎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眼前这一幕太过荒谬,可严霖眼中那近乎虔诚的狂热,却又真实得令人心惊。
那双布满皱纹的老手在空中比划着,唾沫星子随着他急促的语调四处飞溅:“小世子原本已五脏俱损,气血逆乱,脉象已绝,只剩一缕游丝般的心脉吊着。老朽行医数十载,这般症状断无生还可能!可顾大小姐她——”
他说到激动处,枯瘦的手指猛地指向床榻上的陆铭轩。
众人顺着望去,只见少年苍白的面容已泛起淡淡血色,胸膛随着呼吸均匀起伏,哪还有半点将死之人的模样?
“这鬼门回魂针,乃是传说中能通阴阳、逆生死的无上针法!”
严霖声音陡然拔高,花白的胡须随着他急促的呼吸剧烈抖动,“针针皆刺死穴,却又分毫不差。非但要认穴精准,更需以气御针,差之毫厘便谬以千里啊!”
陆靖铎下意识抹了把溅到脸上的唾沫星子,虎目中满是难以置信。
“……”陆靖铎喉结滚动,突然觉得眼前这一切荒诞得像个笑话。
那个整日爱慕贤王,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偷看贤王洗澡的纨绔丫头,竟有这等起死回生的本事?
严霖却已顾不上理会众人反应,佝偻着身子凑到褚云锦跟前,浑浊的老眼中满是希冀:“顾大小姐……”
褚云锦轻抿樱唇,微微福身,声音清泠似山间流泉:“严老您谬赞了,医道无涯,晚辈所学不过沧海一粟。您德高望重,晚辈岂敢在您面前托大?”
她顿了顿,染血的右手轻轻拢了拢衣袖:“况且晚辈年纪尚轻,资历浅薄,实在不敢误人子弟。”
这番话进退有度,既婉拒了严霖,又给足了这位医学泰斗颜面。
严霖脸上失望之色一闪而过,却很快又化作钦佩:“顾小姐虚怀若谷,老朽惭愧!”
顾家众人面面相觑,心中惊疑更甚。顾老夫人手中佛珠紧攥,顾云锋浓眉紧锁,顾泽安则若有所思地盯着小妹的背影——这个举止从容、谈吐不凡的少女,当真还是他们家那个莽撞任性的梦辰丫头吗?
屋内烛火忽明忽暗,在褚云锦清丽的侧颜上投下摇曳的光影。她安静地站在那里,纤瘦的身影却莫名给人一种渊渟岳峙的沉稳之感,与记忆中那个骄纵的顾家大小姐判若两人。
此时,顾老夫人苍老却不失威严的声音在殿内响起:“既然世子已无大碍,老身便先行告退了。”
她虽面色如常,可那微微发颤的指尖却泄露了内心的波澜——今日所见所闻,实在太过震撼。
齐亲王与王妃闻言同时起身。
陆靖铎玄色锦袍上的褶皱还未抚平,那张刚毅的面容上交织着失而复得的狂喜与难以言喻的复杂。
云安郡主更是频频望向褚云锦,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金线。
“顾家丫头。”陆靖铎清了清嗓子,威严的声线里带着几分不自然的僵硬。他宽厚的手掌在身侧握紧又松开,最终定格在一个略显拘谨的姿势。
褚云锦微微欠身,“王爷请讲。”
陆靖铎沉吟片刻,终是开口道:“按理说,你救了吾儿性命,本王该……”
话到此处却突然哽住,这位铁血亲王竟难得地语塞了。
云安郡主见状,轻轻扯了扯夫君的衣袖。
陆靖铎深吸一口气,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几分:“但铭轩这伤,终究也是因你而起。所以……”
他顿了顿,玄色锦袍下的肌肉不自觉地绷紧:“此事便功过相抵,既往不咎。只是……”
那双虎目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方才你说铭轩还需施针十日,本王希望……”
“王爷您且放心。”褚云锦不待他说完便已会意,清丽的容颜上浮现出令人安心的浅笑,“梦辰既已出手相救,自当负责到底。十日之内,定还您一个活蹦乱跳的世子。”
这番话如春风化雨,瞬间抚平了殿内紧绷的气氛。
陆靖铎紧绷的肩膀明显一松,连带着那身威严的气势都柔和了几分。
云安郡主更是红了眼眶,精心描绘的唇瓣微微颤抖,终究是轻轻道了句:“有劳了。”
褚云锦眸光微凝,视线落在床榻上昏睡的陆铭轩身上,她纤细的指尖轻轻摩挲着染血的纱布,黛眉几不可察地蹙了蹙。
云安郡主一直暗中观察着这位脱胎换骨的顾家姑娘,见她神色有异,心头顿时一紧,手不自觉地攥紧了锦帕:“顾家丫头,可是轩儿……有何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