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穆得到刘牢之的准话后,不顾年老体弱,以及江水寒潮,在刘牢之亲兵的护送下,连夜溯江赶往江陵。
半月后,终于抵达。
当何穆进入州府,见到桓玄时,他正拿着一张纸大笑。
“南郡公何故如此高兴?”
何穆咧着皱巴巴的嘴,笑着询问,脸上不自觉有些自得。
他可是不负所托,将刘牢之给拿下了!
此番游说,他居功甚伟。
桓玄见到他这副神态,当即意识到什么,迫不及待问道:“可是刘牢之赞成结盟了?”
何穆微微点头。
桓玄闻言,更是大喜,仍不住将手中玉佩一抛,猛拍案牍,兴奋大喝:“好!好!好!”
连心爱的玉佩都舍得扔,还一连三个好,可见他心中是多么激动。
卞范之、何澹之、丁仙期和万盖,也是惊喜非常。
尤其是丁仙期二人,夸张大叫:“恭喜主上!贺喜主上!”
卞范之直言:“主上霸业可期也!”
何澹之也顾不上与他争宠了,同样附和道:“恭喜主上,霸业可期!”
桓玄哈哈大笑。
笑声传出州府,连门口值守的小吏,都清晰可闻,不由得面面相觑。
不怪他如此高兴。
只因今日三喜临门。
半月前,他表请朝中,为兄长桓伟求任江州刺史;为他的司马刁畅,求任辅国将军、督雍州八郡军事。
今日一早,两人的任职诏令已经送至。
至此,江州、雍州在明面上,正式被桓氏掌控,以后想他吐出来,门都没有。
而就在刚才,他又收到会稽一封密信,是远房堂弟桓宝派人送来的。
本月,谯王司马尚之欲暗杀谢琰父子,南府军即将内讧大乱。
算算时间,最多还有十来天。
现在,何穆又带来刘牢之同意结盟的消息。
他怎能不惊喜,怎能不兴奋。
只需趁着南府军内乱之时,与刘牢之一同兵发京师,除掉司马元显父子,就能正式入主建康。
然后,再想办法把南府军、刘牢之都给灭了。
如此一来,大晋就再也没有威胁,便可逼司马德宗禅位,完成父亲遗愿。
他桓氏,就能正式成为皇族。
他自己,也将是开国皇帝!
想到兴奋之处,桓玄心中甚至连国号都定下来了——大楚!
...
桓玄在荆州兴奋的时候,司马元显同样在建康兴奋。
只因,很快就能拥有南府军了。
司马尚之的暗杀计划,是此前就定好的。
为夺取谢琰手中的军权,司马元显、张法顺、司马尚之、司马遵四人,总共拟定有三个计策。
上策——不战屈人兵,兵不见血刃拿下南府军。
不过此策略耗时较长,很考验司马尚之和王谧的能力。
要收拢军心,扶持军中亲信,慢慢排挤掉谢琰父子的人。
此外,还要拉拢当地士族,打压谢琰威望。
中策——楚汉两分,与谢琰父子共掌南府军。
其实这项策略,司马元显认为是下策。
因为他根本不想让权,在其心目中,南府军是他的囊中之物。
与谢琰父子共掌,那是最后实在不得已,才会做出的选择。
下策——鱼死网破,暗杀两父子。
此为双方争权进入僵持阶段,无从下手又亟需夺权时的做法。
这一策,是司马元显自己想的。
在他说出来时,把张法顺、司马尚之、司马遵都惊呆了。
他们真没想到,司马元显会如此胆大包天,且心狠手辣。
但三人和司马元显已在同一条船上,只能默认同意。
不过这三项计策,王谧并不知晓。
因此在会稽军营中,当司马尚之堂而皇之说出,要暗杀谢琰父子时,王谧才会那般惊恐。
现在,司马尚之手握州郡兵,谢琰手握流民军,互相谁也奈何不了谁。
正是僵持阶段。
司马元显权衡一番后,不想与谢琰分军而治,便命司马尚之取下策。
“殿下,要不您还是再考虑考虑?”张法顺迟疑片刻后,劝阻道。
对暗杀谢氏父子之事,他顾虑颇多。
最主要的,便是担心此举,会引起天下士族的逆反。
毕竟谢氏与那郗氏不同,甚至与另外三大高门都不一样。
司马元显闻言,有些不高兴。
第一次觉得张法顺不够果决,优柔寡断。
随后,他并没有答复谢琰父子的问题,而是说及桓玄:“半月前,桓玄为桓伟和刁畅,表请江州刺史,以及雍州八郡军权。”
“我不得已,只能同意。”
“毕竟江州、雍州实际已被其掌控,只差一纸诏令。”
“而在表请之前,桓玄早已派遣麾下大将皇甫敷、冯该,前往江州湓口据守。”
“可见,他早已将江州视为己物。”
“甚至有传闻,桓玄多次收到祥瑞,有君主之相。”
“如此大逆不道。”
“如此居心叵测。”
“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司马元显瞪着张法顺,近乎咆哮着,将最后一句话喊出。
他是真觉得,桓玄该死,桓氏的人也该死。
反复试探于他,不断侵蚀司马氏的权柄。
而今更是不加掩饰,暗中命人进献祥瑞,欲行那不臣之举。
司马遵见他失了仪态,劝慰道:“世子莫要气坏身体。”
张法顺面有愧色。
这些事,他都知道,司马元显也跟他提过,征询过计策。
可他作为谋士,居然毫无办法,只能干看着。
独留司马元显一人决断,面对。
“请殿下责罚,我愧对您的信任!”
司马元显神色缓和下来,摆了摆手:“我并非责怪于你,只是想让你们明白,我司马皇室与桓玄,已是不死不休。因此,南府军必须尽早掌控。”
“我有预感,桓玄可能要动手了。”
张法顺、司马遵震惊。
这话从别人口中说出,他们还可以不在意。
但司马元显就不一样了。
张法顺思绪迅速转动,片刻后,咬牙道:“殿下,既然情况紧急,谯王那边,需尽快动手。”
他也豁出去了,死道友不死贫道。
谢氏父子既然敢冒大不韪,立那南府军,就要有承受后果的觉悟。
桓玄若是攻破建康,司马元显父子跑不掉,他同样跑不掉。
现在,只有先把南府军抓在手中,才能有抗衡桓玄的兵力,不然凭借京师禁军,怕难以抵挡。
至于刘牢之,张法顺和司马元显一样,对他很提防。
武陵王司马遵这时也谏言献策,目标直指桓氏子弟:“京师中的桓谦、桓脩、桓石生等人,我建议直接诛杀,以防他们告密。”
他一直在寻找机会,收拾桓氏的人,现在总算逮着了。
司马元显和张法顺都明白,司马遵这是在挟私报复。
不过,张法顺想了想后,还是中肯劝道:“不妥,南府军还未掌控,目前我们不宜打草惊蛇。若冒然杀了桓脩他们,此举无异是在提醒桓玄。”
“等谯王掌控南府军后,再将桓脩他们斩杀,以儆效尤。”
司马元显点点头,认可他的话,桓脩几人他也想杀,但不是现在。
随后他看了司马遵一眼,见其心有不甘,只能开口安抚:“武陵王莫急,桓氏的人,早晚可以杀,不急于一时。”
“无妨,我明白。”司马遵无奈应下。
荆州桓玄、会稽南府军的事商议完毕后,最后还剩刘牢之那里。
对这个不安定因素,司马元显还是决定,派人去安抚拉拢一下。
毕竟他与刘牢之并未翻脸,在明面上,北府军也完全接受朝廷调令。
而且,当初桓玄、殷仲堪等人扣京时,刘牢之还与他们是敌非友。
此番若是能争取到刘牢之支持,等司马尚之解决谢琰父子,拿下南府军后,加上京师的禁军,甚至还能反手直取荆州。
...
被各方惦记的谢混、谢琰,依旧有条不紊培养流民军。
殊不知。
桓玄在等着他们被杀,南府军内乱,好实现自己的宏图霸业。
司马元显也在等着好消息,好掌控南府军,壮大自身。
这一日。
流民军的众将士刚早训完,准备去边烤火,边吃早饭。
哪知去柴房拿柴禾、煤炭时,居然发现州郡兵的人也在搬。
将士们这就不干了。
这些柴禾、煤炭可是流民军辛辛苦苦存储的,每一根柴、每一块碳,都凝聚着众人汗水。
现在你州郡兵的人跑来搬,无异于抢!
于是双方在柴房中,一番争执后,大打出手,一时间乱作一团。
本来两军分开,就已形成隔阂。之前混合管理的时候,州郡老卒仗着资历,私下对流民新兵也有欺辱。
这下好了,有了由头,新仇旧怨一起算。越来越多的人,被牵扯进来。
最后愈演愈烈,变成了群体事件。
主管军中琐事的檀凭之,以及军纪的到彦之,正好在附近,闻讯赶到。
州郡兵见到流民军将领赶至,大部分人还是收敛不少,不过军中最不缺的就是兵痞。
仍然有几个州郡士卒,与流民军的人,扭打在一起。
甚至在流民军的人收手后,他们还得势不饶人,骑到身上,拳拳到肉,不停招呼。
“王二快住手,那到彦之是流民军那边管军纪的…”边上有人小声提醒,显然听说过到彦之的恶名。
那叫王二的人,抬头瞄了一眼到彦之和檀凭之,面色不屑,从鼻腔中轻哼一声。
他是州郡兵,又不归这到彦之管,怕个蛋。
而且他是广武将军桓宝麾下,这到彦之只是流民军的小小参军,武职官阶差的老远。
就是搬后台,他也是完胜。
完全可以不惧!
于是,王二不做理会,埋头又继续对着身下的人,猛砸拳头。
边上其他几个州郡兵,同样无所顾忌,有学有样。
顿时,流民军士卒被打的惨叫连连。
见到那几个州郡悍卒目中无人,蛮横霸道,彦之和檀凭之两人作为流民军将领,自然气愤异常。
檀凭之好点。
明白谢琰父子正和谯王他们博弈,处于微妙的平衡中,当务之急是安抚士卒情绪,避免矛盾升级。
于是先招来一士卒,询问前因后果。
到彦之暴脾气却上来了。
他最看不惯的,就是这种目无法纪的士卒,这几月来,经他之手被惩治的刺头、悍卒,没一千也有八百。
有些还是他亲自上手施罚,毫不留情,动则皮开肉绽。
在一众流民军中,有着“到阎王”美誉。
只见到彦之一扬手中皮鞭,朝着对面最嚣张的王二,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抽。
“我他妈让你抢,让你嚣张!”
到彦之边抽边骂。
那王二挨了几皮鞭,痛得满地打滚,不断求饶。
四周州郡兵的小卒们,皆怒目而视,但职位的差距,让他们敢怒不敢言。
见到彦之的粗暴方式有用,将两方士卒都给唬住,檀凭之也就由着他施为。
但事情并没有那么轻巧,桓宝闻讯赶了过来,甚至连王谧也被惊动了。
桓宝身为广武将军,将职高,先声夺人:“到参军,你这是何意?”
王谧作为压轴的人物,冷眼而对。
到彦之气势一滞,呐呐说不出话。
说到底,他只是庶民出身,还贫贱到曾挑粪为生,跟桓宝、王谧这种高门子弟相比,天生不在一个层级。
能站到一起对话,都是祖坟冒烟,沾了谢混的光。不然,桓宝二人早就恶语相向,甚至命人将他拿下。
见到彦之气势被夺,不敢言语,檀凭之站出来,拱手道:“桓将军,非我等原因,乃是你们州郡兵,抢夺我们流民军的柴禾所致。”
随后檀凭之将了解到的情况,如实告知。
然而,王谧听完后,冷然一笑,毫不留情训斥:“什么州郡兵、流民军,你好大的胆子,居然妄图分裂军府!”
“还你们的柴禾,南府军整体军士的东西,什么时候成你们的了,谢琰就是这么领兵的?”
南府军作为新军府,虽然被一群高层默契一分为二,但这事属于心照不宣,不能拿到台面上来。
对外,他们依旧是整体。
现在檀凭之一时不慎,被王谧抓住了口误,也有些势弱下来。
正当王谧志得意满,准备将这事糊弄过去,盖棺定论时,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响起。
“王将军可真是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