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油管儿高来油管儿长

“油管儿高来,油管儿长,翻过了油管儿,就看见娘……”

——题记

杨家村是县城北五华里处的一个小村庄,在辛河路与广码路交会的东南角上——她是我的老家。

明朝洪武年间建村以来,六百年寻寻常常,也平平安安,没经历过大灾大难,也没出现过达官贵人。一村乡亲生生死死至村子拆迁繁衍至四百来口,大多世代耕织,自给自足,安稳度日。没有深宅大院,更用不着围墙碉楼。地势村东稍高,村西稍低,下雨后水就往西淌,然后汇入村口的湾里。湾里满了,水漫过湾沿儿,流到西边的低洼处,被一条土岭子截住,形成一片阔大的水面。这条南北走向的土岭子很长,不见首尾。从我记事起,它就静静地卧在那里,村里人都喊它“油管儿”。

油管儿,是胜利油田(起初叫“九二三厂”)的一条原油输送管道,具体的修建年代说不清,猜想该与我同龄或略晚。因为胜利油田第一口油井“华八井”是1961年4月16日打成出油的,早我出世两年半。记得前街二娃家的东屋后墙上曾有一条用黑墨写成的大字标语:“向英雄的××××(数字记不清了)钻井队学习!”据村里人说是我父亲写的,那该是油田大会战时的印记。那时人们思想简单,加上施工技术落后,输油管就平铺在拾掇平整的地面上,待一节一节焊接完毕、涂刷缠裹好后,就从两旁掘土将管道埋上、夯实,加以保护。工程完工,输油管线也就变成一条下宽上窄、高粱秸秆一般高的梯状土岭子,远远望去就像一条蛰伏不动的苍龙。

因为一样的地气,一样的日月雨露,入乡随俗的油管儿两面斜坡上也就有了草荣草枯、花开花谢,有了蚂蚱飞、蛐蛐叫。一年四季随了老家的颜色和性格,成了与老家气脉相通的一部分。几十年,油管儿横亘在村子和辛河路之间,如同一道屏障护佑着小村庄,使村庄宁静、安详,从未遭遇过大的变故和灾祸;它又像母亲慈爱的臂弯,每次人们出门、下地、放学归来,只要一跨过它,立刻就像踏进家门一般,感到别样的踏实与温馨。“油管儿高来,油管儿长,翻过了油管儿,就看见娘……”老太太们常教小孙儿们这样唱。

油管儿是村子四周唯一的制高点。虽然只有高粱秸杆一般高,但在天性喜欢登高的孩子眼里那就是一座山。空闲里,油管儿是最好的去处。只要一登上它,便生出巨人之感:天低了,山近了(青州的山),公路上的汽车看得清楚了……因此,占据山顶便成了孩子们常玩的一项游戏,乐此不疲。几番拉扯、推搡,筋疲力尽后,胜负昭然:胜利者叉腿掐腰,仰头向天,得意扬扬,尽显王者风范;失败者则浑身苍耳草屑,衣衫凌乱,垂头丧气,臣服于坡底。

夏天里,降临的夜幕是孩子们最美妙的舞台……捉过迷藏,攻战结束,游戏的尾声必定是在油管儿处。他们幽灵一样从四下的黑暗中冒出来,聚过来,每人在油管儿顶上捡干净光滑的一处,仰躺其上。凉风掠过庄稼梢从四面吹来,带走了他们身上头上的汗珠;青蛙、蝼蛄、蛐蛐们或远或近或高或低地鸣唱,让他们突突乱跳的心沉静下来。青黑的穹庐笼盖着大地,茫茫夜空缀着万千颗闪烁的星星扑面地压下来。他们找北斗星的勺柄,看牛郎挑着的孩子,惊叹一颗颗飞逝的流星,幻想银河奇丽的景象……看着想着,身体似乎轻轻地飘起,慢慢飞进了神奇的星河之中,化成了一颗颗很小很小的星星。

老太太们也喜欢上油管儿。小脚又年迈的她们不能下地干活,待太阳偏西炽热退去,便提着撑子,挽着孙儿,从“十字路”大槐树下转移到油管儿上。一松手,孩子们便小猫小狗一样撒起欢儿来。两面缓坡上生着厚厚的草,就如同一张大大的地毯,任凭跌爬滚打,都不会有受伤之虞。老太太们就放心地凑在一起,继续着东家长西家短的话题。那些个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神神道道的老旧故事,在这里一次一次地被重复着。微风吹拂着她们银白的发丝,鼓荡着她们或黑或青的大襟罩衣。太阳懒懒地坠上公路两侧大杨树的梢头,把橘红的光铺满大地。四野里渐渐有白纱似的雾气升起,与村子里飘过来的缕缕炊烟慢慢融为一体……玩累了的小孙儿蜷伏在老太太膝头,瞅着西边田野里探出的小路。老太太们拍着小孙儿们的背轻轻哼唱着:“油管儿高来,油管儿长,翻过了油管儿,就看见娘……”不久,从夕阳余晖的光晕里,从缭绕的烟雾中,渐渐有下地的人们三三两两扛锨提锄缓缓走来。牲口们心急,走在前头,缰绳搭在宽厚的背上,脚步急促,铃儿叮当……孩子们终于等来了自个的娘,飞跑下油管儿,一头扎进她们湿漉漉的怀里。

油管儿是一个点。因为其高,似乎便有了几分庄严和神圣,许多的仪式就在这里进行:有尊贵的客人要来,主人便沿大街早早地来到油管上,翘首以盼;酒足饭饱以后,再亲自送过油管儿,寒暄道别,目送远去。有当兵、读大学的青年人,临行前,一族人提包扛箱簇拥到油管儿,千叮咛,万嘱咐,依依不舍地送他们上车。迎亲的锣鼓是以油管儿为界的:娶媳妇的队伍往东一过油管儿,锣鼓便咚咚锵锵欢快地敲起,喜主们听见了笑逐颜开,忙让二嫂三婶子们从屋里端出一簸箩一簸箩红艳艳的糖果、火烧儿,喜事主管听到了,便吩咐点谷草、放鞭炮的小青年赶紧找火、点烟;嫁闺女的,闺女一上车,锣鼓响起,当娘的还能说说笑笑,等锣鼓一停,知道闺女过了油管儿,眼泪便再也忍不住了。

油管儿是生者离散悲欢的见证。村子中心大街过油管儿由一座蓝砖拱桥连接到辛河路上,路西边是一望无际的广袤田野——马坡和闫李洼,一马平川,毫无障碍阻隔。因此,半个世纪,两百多位先人的魂灵,就在那一个个悲伤的黑夜里,在孝子的指引下,在孙男娣女的号啕中,从油管儿出发,伴着“楼马车轿”燃烧升腾的火焰,化作点点火星,飞向邈邈夜空。

油管儿是一条线,一条经线,与广码路这条纬线交叉,清晰地标志出老家的精准位置。它更是一条路,一条以老家为原点,通向南北,通向远方的路。

油管儿的顶端有半米来宽,平整,硬实,是一条小路。夏季里,两旁疯长的蔓草爬上路面,将小路遮掩成窄窄的一溜儿,像一条两岸苇草低拂的小溪。平日里,人们就沿这条小路北上南下,赶集串亲,悠然自在。油管儿养护人骑着自行车、带着锨,来回巡查,细心认真。农忙时,它又是运输的要道。油管儿两边庄稼蔬果收下来,堆在地里,要运回家。路窄,大车上不去,小推车(独轮车)便大显身手。那些个膀扎腰圆的壮劳力将装得满满的一捆捆小麦、谷子,一袋袋玉米,一篓篓紫红的地瓜、金黄的萝卜、绿油油的大白菜,一车车推回家。来来往往,不担心有跌坑,更不担心会翻车,你只要踏稳脚步、把握好平衡就行了。这一辆辆装载着心血汗水、喜悦与希望的小推车,把田野点缀成一幅流动的立体风景画。

有油管儿在,孩子们也多了一条路。走上这条路,就不会迷失方向。天明也罢、黑也罢,远也罢、近也罢,只要掉头顺着它往回走,就一定能看到老家袅袅的炊烟,听到母亲急切的呼唤。于是,他们胆子一天天大起来,心也野起来。他们不再满足于只是看谁站得高,也不满足于只是夜晚数星星。他们想体验一下一双小脚到底能走多远,他们想看看油管儿的尽头究竟在哪里。向北,过邵家、吴家,到加温站;再向北,他们被隔在了一条河的南岸,而油管儿依然伸过河对岸。向南,过宋王、綦许,到县城、烈士陵园;再向南,它消隐在无边的麦田里……最终,落山的太阳喊住了他们的脚步。“好长的油管儿!没尽头的路啊!”孩子们惊叹着。更令他们惊讶的是在村庄和庄稼之外,他们发现了高大的烟囱、宽阔的厂房和隆隆鸣响的机器。

南邻的福根儿家弟兄六个,日子穷,到三十好几才说了一个傻媳妇儿,娘家是北边村里的。农闲时,福根儿骑一辆旧的大金鹿载着媳妇走娘家。福根儿在前颤巍巍地骑,傻媳妇坐在后面嘻嘻嘻地笑。农忙时,福根儿去不了,傻媳妇便自己顺油管儿回家,边走边笑边嘟囔。直到十年后死掉,居然也没迷过路。

尽管油管儿里奔涌的原油日夜不息,可村子里乡亲的灶台还得靠柴草维持。俗话说“一把柴火愁死当家人”。柴草紧缺的时候,人们就把目光投向了油管儿。

油管儿两面土坡上的野草,和周围的庄稼地一同在四季中变幻着颜色。待到秋风吹起,草儿枯黄的时候,孩子们便拿上镢头、耙子,背上柴火筐来到这里。他们自觉地隔开一段距离,然后便各自拎着小镢头爬上坡顶,叉开腿,倒退着,挥动镢头将身下的枯草破根砍下。边砍边退,边退边砍。不一会儿,便砍到了坡底,然后再爬上坡顶,继续往下砍。这样循环十几趟,估摸着能够装满筐了,就放下镢头,抄起耙子,将坡底砍下的草搂到一块儿,抖掉土后,盛到筐里,沉甸甸地背回家去。背回的草稍加晾晒,即可烧火做饭。在那柴草青黄不接的季节里,这些草也能解燃眉之急:将水烧开,将窝头蒸熟。袅袅炊烟里,弥漫着粗茶淡饭的清香。

砍去枯草的油管平滑干净,而这时恰是地瓜下来的时候。地瓜从坡里运回家,除留出一冬吃的,大部分便切成片,趁着太阳好晒成地瓜干,以便储藏。院子里地方小,地瓜片晒不开,于是人们又想起了油管儿。那里地势宽敞,没遮挡,光线好,也没有鸡狗鹅鸭的糟践。因此,大人们便把地瓜片用小车推、用扁担挑,往油管儿斜坡上一倒,剩下的活儿就是孩子们的了。那时孩子多,每户少则二三,多则五六,更有八九者。兄弟姊妹,大大小小齐上阵,每人抓一大把,一片一片地摆在油管的斜坡上。刚摆上的地瓜片是需要及时翻动的,否则挨地的一面就会发霉。发霉的地瓜干有一股辣味,很难吃。因此,开始的几天是很辛苦的。一双双小手要把满地的地瓜片一片儿一片儿地来回翻动好几遍,直到半干、发白。晒好的地瓜干,白白的,边缘翘起,远远看去,就像一群落在海滩上的白沙鸥。遇上好天气,不消五六天,地瓜干便晒干了。孩子们再一片片捡起,装筐、装口袋、装车,然后和大人们一块把它们运回家。从此,一日三餐里,便有了地瓜干甜丝丝的滋味。

就这样,油管儿陪伴着小村庄,陪伴着乡亲,陪伴着孩子一同慢悠悠地度过那些平静的岁月……

记得是我刚上小学不久的一天(该是春天),吃过早饭,母亲拎着铁锨边往外走边对奶奶说“要去油管儿东刨沟”。上午一放学,我和一帮孩子就蹿出校门向西穿过司家胡同,再南拐顺着湾沿儿一口气跑到油管儿。只见村里的男女劳力南北一条线地排开,一人一段,正挥动铁锨从沟里往外掘土。母亲也在其中,沟已齐肩深,只露着湿漉漉的头发和红通通的脸。听旁边上年纪的老人说,这是要铺设新油管儿了。经过哪村的地哪村负责,生产队记工分,油田给发补贴。孩子们这才明白,原来新油管儿是要埋到地下的。于是孩子们有事没事就跑到油管儿上看热闹:渐渐地看着沟沿儿没过了人头,渐渐地只看见扬起的铁锨头,渐渐地看见沟里扔上来的湿土离沟沿儿越来越近……沟终于刨成了。沟壁陡直,沟底平整,有两个大人摞起来那么深。孩子们好奇,就去沟边玩儿,看沟的三爷看见了便大声吆喝:“走开,走开,别把土跐沟里!”沟边不让去,孩子们很失望,就盼着下油管儿了……

下油管儿该是秋后的事儿了。那时玉米收完,地瓜萝卜运回家,麦子也已经钻出嫩黄的尖尖儿。拖拉机是从北边邵家方向开过来的,高大威猛的大马力链轨车(苏联进口的)后面拖着一节节又粗又长的钢管儿,冒着黑烟轰隆隆地奔过来,震得大地都在发抖。小村庄从此又热闹起来。每天卡车来来往往,拖拉机、发电机轰轰作响,油管儿坡上插满了红旗,红旗四周坐着闲来无事看新奇的老人和孩子。

钢管儿在沟东侧被首尾相连摆成南北一溜儿。那些穿着蓝色工装浑身油渍斑斑的工人们,一手举着黑玻璃面罩,一手握着拖着长线的电焊枪,在焊条燃烧的呲呲声里,在一闪一闪的蓝盈盈的光弧里,钢管们便被连成一串儿。孩子们那看惯了昏黄的煤油灯的眼睛,从没见过这样亮的光,觉得妙不可言,就蹲在一旁盯着看,却不知这光的厉害。第二天醒来,便一个个得了红眼病:眼珠通红,像揉进了沙子,疼,还不停地流泪。母亲们又气又急,就跑东家蹿西家地忙着找粗盐、菊花儿,淘换奶水、童子尿……

同样让孩子受伤不浅的还有“玻璃丝”。“玻璃丝”是缠裹钢管儿的防腐材料。钢管儿焊接完成后,工人们就戴上厚手套,用钢丝刷子将油管上的锈迹打磨得干干净净,然后搬来一捆捆的“玻璃丝”,斜着一道道一层层地缠得严丝合缝,最后再一遍一遍地涂刷上黏糊糊的沥青——给钢管儿穿上了一件儿厚实的棉衣。“玻璃丝”这种“布料”很奇特,雪白、光滑、结实,像白色的“哈达”,这也激发起成年累月穿着母亲做的粗布衣裳的孩子们的极大兴趣。他们捡拾起工地上剩下的“玻璃丝”边角料,摸摸、扯扯、甩甩,想“研究”一番……兴奋劲儿还没过,就觉手臂、脖子火辣辣的疼,如同有万千根细针扎着。赶紧扔掉,却已来不及了。听说邻村有个财迷偷偷将成捆的“玻璃丝”揣回家,还准备染染做衣服呢。

工地离基地远,工人们午饭就在工地吃。每天中午时分,一辆白色小卡车准时从辛河路上拐下桥来,缓缓地开到油管儿边。把盛着白面蒸包的大箱子和盛着热腾腾稀饭的保温桶从车上抬下来。早已饿了的工人们就一手掐着大包子一手端着搪瓷碗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喝起来。旁边围观的孩子不住地咽口水,暗暗地想:长大了,也要吃大包子,穿翻毛牛皮鞋。

地面上工作完成后,在推土机、大吊车的吊挂牵引下,长长的黑色油管被缓缓放入沟中。填平土,红色的“东方红”来来回回地碾压结实后,一条新的输油管道就算铺设完成了。新油管儿的上方依然是平整的土地,疏松施肥后,继续植树、种菜、种庄稼。比起老油管儿,确实是节省了很多土地。

以后,老油管儿的两侧又铺设过新的管道。那时,大型挖掘机等现代化设备开始投入使用,大大加快了工程进度。有了这些个弟弟妹妹们的陪伴,虽不能谋面,但老油管儿从此也不再寂寞。

土地承包的时候,我家就在南坡的老油管儿西“分”得一块地,有六七分。马坡的大田分配是采用抓阄儿的方法,结果对土地寄予厚望的母亲手气极差,拾了一块填沟拆桥后改造的土地,土质差,又不平整。母亲急了眼,就去生产队长家哭诉。队长多是街坊叔伯,看看也是实情,商量后就把紧靠老油管儿西侧的那一溜儿地“分”给我家,作为补偿。

这块地东傍着老油管儿,下边垫着新油管儿,就像睡在了热炕头上。每年不出正月,厚厚的雪便早早化开,露出绿油油的麦苗。麦苗叶宽色墨黑,噌噌地往上蹿,羡煞四邻。虽然成熟晚一些,但麦子穗儿大、粒儿实,能多打很多粮食。夏季玉米也是如此,秸秆高出邻地儿一头多,结的棒槌又粗又长,很是喜人。母亲高兴地说:“这真是一块宝地啊!”亏了这块“宝地”,从小吃玉米、地瓜度日的岁月终于成了回忆。

温饱了的村里人渐渐变得不安分起来,脑子灵性的就开始琢磨起赚钱的门路。这方面第一个吃螃蟹者,非健强莫属。健强三十出头,小个,瘦削,却精干。他看中了老油管儿西到辛河路间的一片地,要建水泥预制厂。这片地平整,离公路近,交通方便。东边有老油管儿这道天然屏障,相对独立,便于管理。不久,在村委会的协调下,这片地就被健强承包下来,当然也包括我家的那块“宝地”。从此,搅拌机没日没夜地转起来,拉檐板、水泥管儿的拖拉机不停地进进出出起来,哗啦啦、突突突的声音打破了村子数百年的宁静,更惊醒了祖祖辈辈土里来土里去的乡亲们的安稳梦。

后来,和着公路西闫李洼、马坡里县经济技术开发区的建设节拍,预制厂南邻的土地被承包建起了花木苗圃,北首靠近广码路口桥盖起了一家饭店,村北老油管儿东则是一家正骨医院和一家汽修厂。乡亲们正从一辈辈耕耘过的土地上抬起头来,享受着自由经济的曙光。

时光进入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期……

一个周末,我回老家看父母。一下桥头,便见高高的老油管儿不见了!走近了,才发现老油管儿的那条土岭子已经被推平了,黑乎乎的油管儿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看见了被埋在土里、相依相伴了老家三十年的油管儿的真容!望着油管儿两边一堆堆的黄土,心中升起缕缕忧伤:“啊,老油管儿,我没能见到你的生,却见到了你的死!”

老油管儿从此消失……

2013年,老家拆迁……

现在,曾经是老家和老油管儿所在的地方,早已成了一片高楼、别墅。

老家虽不再有,但那一条土岭子却永远横亘在心头,沉沉的,长长的。同时不忘的还有那首熟悉的歌谣:“油管儿高来,油管儿长,翻过了油管儿,就看见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