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万丈深渊终有底，唯有人心不可量。”一枚棋子落下。松林围绕，云雾迭起，不知何人对弈。
……
在白玉阶行了一段时间，封子烨突然想起自己没有带钱，扭头问两人有没有带人间流通的钱币，回复都是摇头。
封子烨：“天地银行呢？”，摇头
封子烨震惊：“难道你们俩以前出门从来不带钱吗？”
程嗣武咧嘴一笑：“师父，你忘了我的资历还不够单独执行任务，镜然姐没有外出。”
封子烨回头看了一眼向上延伸到看不见的白玉阶，计算了一下现在爬回去青铜门再回来的时间，心里就知道没戏了：“那咱们就去梁国吧。时间那么长，活着要紧。”
闻言前方白玉阶发生异动，应声离散成不同形状，随着三人步伐重组成新的道路，有目的地白玉阶就短了许多。
走下白玉阶就是梁国地界，随着入城人流通过检查。
封子烨谨记工作手册第一则：遵纪守法总能省下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进了城，封子烨才觉人间变化之快，梁国国土近海，国主重商，港口帆樯如云，左右呼应，前船后马，人群也络绎不绝，他们到的时候已经临近傍晚，但是人群和声音仍没有散去。
程嗣武和王镜然被道路两旁稀奇古怪的鱼鲜吸引目光，在各个摊子前面看来看去。
封子烨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繁盛人间景象，忽而，风景和声音急速后退并逐渐模糊，记忆中的景象反而愈发清晰。
上次来还是听头儿说这里有一位巧匠，木工极为精良，不论是手把玩物，还是重工用具，都能做到材以极用，工以良全，而且做出东西相当有趣。当时头儿还给他带回一件小球，刚见时封子烨还嘲笑一个光滑的球谁不会做，头儿将球抛给他，封子烨拿到手摸了一圈才发觉球上似乎有细缝，封子烨拿到灯下看了又看，又扭了半天，才发现这个木球不是单纯一个木球，可以拉开扭转，内中机构也可随外部转动调整，如果扭转方向步骤不对，就绝无可能打开，这就只能是一个普通的木球。
研究起来以后，封子烨对这个球产生极大兴趣，追上头儿询问这是哪里的，头儿摆了摆手，说：“梁国，这是那个木匠的一个失败品，他原本打算毁掉，我买下来了，你有兴趣倒是可以去见见他，很有意思的人，和他的木工一样。”
封子烨兴冲冲到了梁国，没想到梁国当时正值战火，人人自危，谁会在乎一个木匠的踪迹。
封子烨寻找了很久也没找到，倒是看到不少难民与尸体，哭声不绝于耳，腐烂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封子烨来之前不知道这里发生战乱，除了木球什么都没带，只能搬运了一部分被碎石击碎、燃烧的木头烧灼着的尸体，将这些逝去的人安放已挖好的一个大坑里，最后将木球放进躺在地上的一个满身是血，双眼还未闭合的孩子手里，便回离界了。
后来听说梁国重建了，据说发展还不错，趁这个机会去看看想来也是不错的。
突然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封子烨登然将思绪收回。封子烨向来忌讳别人在傍晚时候拍肩。人身上三盏灯，正值黄昏，阴阳交接时刻，普通人很容易被拍灭火，虽然在离界大家都是连个火毛都没有，但是封子烨多少还是保存着活着时候的习惯。
脸上带着不悦地回头，封子烨看到一张笑眯眯的大宽脸男人正看着他，往他旁边一扫眼，此人身后跟着一个瘦弱青年，脸上也正挂着笑容。封子烨敏锐感觉到那双细细小小的眼睛正在上下打量着他们，眼神说是期待更像是同情，青年在看到他时明显惊讶了一下，封子烨只当是自己风流倜傥，惹人注目。
注意到这边情况，王镜然拉着程嗣武挤了过来。
宽脸胖子开口：“几位是刚来梁国的吧，刚看到三位在这周围转了又转，不知三位是？”
封子烨警觉起来，拦着程嗣武和王镜然到身后，向后退了一步：“敢问二位有何事？”
宽脸胖子拱一拱手：“我是这里码头的管理人，快到上日，有几个伙计回家了，正好我这里缺几个人手，不知道几位有没有兴趣来帮工，报酬和长工一样，随做随走。”顿了顿，见三人不说话，又加了一句：“包吃包住。”
此言一出，不等封子烨开口，程嗣武从背后跳了出来：“好嘞！老板好眼力！我们老能干活了！”
封子烨狠狠地给了他屁股一脚，程嗣武捂着屁股哭丧着脸：“师父，咱们不是要找工作嘛。”
封子烨眼神暗示：笨！看不出来这俩人身上煞气冲天吗？这俩一看就不是好茬！谁知道带着咱去哪。
程嗣武一手捂着屁股，一手和封子烨勾肩搭背，背着那两个人说道：“师父，我们本来就不是活人，甚至都不算死鬼，咱们去看看怎么个事。那个胖胖的先生，鼻厚脸宽，额头宽广，偏偏身上业障很重，那个瘦瘦的青年，眉目紧凑，尖嘴薄舌，看着就不舒服，身上的性命也挺可观的。最重要的是，这事成了说不定比师父你在制衡司干那么久业绩还多，这样师父你回去不就能换更多的尘绩点了。”
“他们杀人了，但是目前轮回簿上没有记录有一大批同时期从该地点或者附近的人进入轮回道。”一个声音冷不丁从他们中间出现，俩人低头一看，王镜然静静地看着他们，手中有一个破败不堪的簿子正暗暗泛着红光，见俩人不吭声只盯着本子，她又说：“走时我看见守门人腰间别着这个本子，我就带来了。”
闻言封子烨和程嗣武睁大了眼睛：“啊？”
王镜然肯定的点了点头：“我不是偷摸着做事，我向他询问了。”
封子烨试探的问了一下：“那时候你一直跟人家行礼是因为这个？”
王镜然点了点头。
封子烨震惊：“我的姑奶奶，这可是轮回簿，这是能随便带出来的吗，核验出入离界人数与类别的！而且守门人不是都是层层武选上来的，你就这么随意拿到了？”
程嗣武用手肘捣了捣封子烨，略显害怕地说：“师父，这个镜然姐拿着没事吗？那个守门人会不会等换班时候来收拾咱们啊。”
封子烨抓抓头：“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我外出都没干正事，听人家说出门索魂也拿不了这么多名单的。”
说到这，封子烨撇了撇嘴：“没事儿！至少现在没事儿！找上了也是他自己问题，连轮回簿都没看好。”
说着将轮回簿往王镜然怀里推了一下：“收好了，这玩意要是被不安好心人拿到手就出大事了。”
王镜然闻言默默收好了轮回簿，确认收好了以后，王镜然看着封子烨认真地说：“这两人明明背负的怨债很重，但是轮回簿上没有死因指向他们的鬼魂，他们一定是用了什么手段瞒过了轮回簿。处理这类事本来就是我们的职责不是吗。”
封子烨并非不认同程嗣武和王镜然的看法，一切都太巧合了。他们作为离官，是拥有这样的职责，但是没有命令，谁也不好插手这件事，一旦介入就相当于加入了整个事件的因果，一旦产生什么后果，他们也要承担，这是无法逃脱的。更何况祂的旨意还没有下达，他们除了离官的职位，做什么都没有凭证，离官的身份也不可能随意展露，离界的存在对于凡人来说是闻所未闻，即便是大部分已经入仙或是成魔的角色，对他们也只是一知半解。
思忖半晌，封子烨还是点头认同：“去看看吧，不论如何，此事有蹊跷，我们都有义务去查明。”
话音刚落，程嗣武就打算扭头答回复那位码头老板，就被封子烨拎着领子拽到身后。
封子烨走向前去，施施然行了一礼：“不知两位是？”
宽脸胖子忙忙回礼:“我是这码头老板申富才，这位是我的帐房先生——肖明。”
闻言瘦弱青年也俯身行礼，站定后，开口说道：“刚刚老板可能问的有点唐突，三位没有反应过来。马上到上日，我们几个长工伙计回去探亲，最近一直在招募伙计，刚刚看到三位在码头来回张望，或许是需要做工之人，不如先加入我们，虽然工钱比不过在城里富户手下做工，但是满足三位温饱也是能够做到的，不知三位意下如何？”
封子烨深深地看了一眼肖明，心里思量：此人说话功夫厉害，不给别人留后路，如果拒绝了倒显得我们不近人情，行迹可疑，不如当个不明事理的傻蛋，顺着台阶下，到也不是什么坏事。
于是走近一步，顿了一下，揽着肖明的肩：“兄弟看人真准，我们三人确实是来找工作的！”
程嗣武一脸震撼：“师父，这是什么新的话术策略吗？”
言罢又转向王镜然：“镜然姐，师父就是这样的，看着很稳当其实一点也不，别介意！镜然姐有需要可以依靠我，我超稳！”
封子烨在前面听见这话，差点一口老血没喷出来：“我这叫言多必失，少说多得！你小子踩一捧一，难道你想要我们的羁绊到此为止吗？”
封子烨正准备回头跟程嗣武说道说道，申富才突然插在两人中间，满脸堆着笑意道：“哎呦哎呦，三位我看都是好人才！眼看天色已晚，不如三位现在由肖明先带去住处，收拾一下，签定合同，明日便开始做工，早工作也好早挣钱嘛。”
程嗣武立刻满脸笑容的迎了上去，无视了正在对他比拳划脚的封子烨：“要不说申老板能做这么大码头的老板呢，这眼光，这气量！老板，咱们今晚吃什么饭？”
王镜然闻声，悄无声息地挪了过去，看着申富才说：“我想吃鱼。”
申富才哈哈大笑：“好！姑娘会挑！咱们这江水，有名的就是鲈鱼，最近虽然还在结冰，但是冰下的鱼肉肥美，刺少肉嫩，找个伙计现捕一条，收拾一下，今晚就吃鱼，吃完各位也好早点休息，明天工作可不轻松，早些休息为好。”
说着，便向肖明摆手示意，肖明了然，转身朝着码头作业地方走去，招呼了一个身强力壮的汉子，耳语一番，汉子点点头便走向水边。
三人都是头一次见，站在岸边饶有兴趣看了起来。
只见那汉子蹲下来用棒子敲碎一块冰，在洞口上撒上一些东西，不一会儿，洞口集聚了许多鱼，嘴巴一张一合，贪婪地吞下水面漂浮的东西，汉子守在洞口，看准其中最壮实的一尾，抄起一旁的网兜，正在那鱼张嘴咬食时候，汉子用将它网起来甩在空中，鱼身在空中划出优美弧线，跌在一旁冰上，张大嘴，鼓动着腮努力呼吸。来不及让鱼接着努力扑腾回水里，汉子拎着鱼尾，握住鱼头给封子烨三人以及申富才主仆二人看过，在得到肖明肯定的点头后，就着冰面，摁着鱼身，一手高举起棒子，狠狠地砸向鱼头，鱼停止扭动，任由汉子将它去鳞取脏，带去一旁房内入锅清蒸。过程一气呵成，酣畅淋漓。
三人看得正起劲，申富才站了出来挡住视线：“三位，鱼的烹调还需要一刻左右时间，不如先移步签契，再稍作休息，鱼出锅以后会让肖明去喊你们？”
封子烨立刻反应过来，回复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便率先离开岸边，程嗣武紧随其后，两人走了几步回头一看，发现王镜然没有跟上。
回头看见王镜然正站在灶台旁边，正看着汉子做鱼。汉子正在一旁忙碌，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旁边是否有人，烹调手法行云流水，娴熟地放调味。王镜然似乎注意到了什么，绕着汉子走了两圈，灶房不大，王镜然仍旧与汉子保持固定距离，绕着周边转了两圈，看了又看。
程嗣武朝着那边喊了一嗓子：“镜然姐!我们该走啦！”
王镜然回头，远远地对着这边点了点头，走了回来。
“镜然姐，那些香料有什么特别的吗？”程嗣武疑惑的问道。
王镜然摇了摇头：“没有看到什么，只是好奇那个吸引鱼过来的东西是什么。”
程嗣武挠挠头：“镜然姐，那个不是那个汉子从腰间小包里拿出来的吗？是鱼食吧，这种抓鱼方法好像还挺常见的。”
“不，”王镜然止住了脚步，看着申富才和肖明的背影，“那个小包是从腰间小包拿出来的，但是这个汉子并不是之前在忙碌别的事情，而是一直站在灶房门口阴影里，还有就是……”
突然封子烨凑过来：“在说什么呢？”
程嗣武刚准备张嘴将王镜然刚刚讲的东西告诉封子烨，却看见封子烨不觉意地摇了摇头，用眼神告诉他不要说出来，往封子烨身后一看，程嗣武看到申富才和肖明也注意到这里的情况，于是了然地说：“师父，我有点馋，太饿了今天，我又不好意思去问，所以让镜然姐去看看什么时候做好，镜然姐去看了看，但是那个厨子好像不怎么理姐姐。”看似在两人对话，实则在将声音“不经意”传向申富才和肖明那边。
申富才和肖明对了一个眼神之后，申富才就转身离开了。
肖明对着三人远远喊一嗓子：“三位，马上到了，伙计都收拾好房间，三位先去放行李吧。”说着，就走近他们，“老板先行去准备合契了，就先离开了，让我照顾好你们。三位刚刚在聊什么呢？刚刚似乎听见这位小哥说厨子不理人对吗？”
封子烨眼睛微眯，噤声不做动作。
肖明顿了顿，看没有回应，笑了笑：“我们厨子向来都是这样，不把手中的活做完就不会听别人说话，这就是人家说的专心致志吧，哈哈。一会儿结束了三位可以去跟厨子打个招呼，厨子不做工时候都是很耐心的，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们厨子的手艺不是我吹的，这十里八番真没有能比得过的。”
封子烨走上前去，搭着肖明的肩：“肖先生确实厉害啊，这么大的码头，你和申老板两人打理的也真是井井有条，还请了这么好的厨子，工钱开销不少吧。”
肖明摆摆手：“嗨，哪里话，这挣了钱不就是要花的。”
封子烨远远看了一眼，又收回视线，问道：“这里就你们两位在打理吗？”
肖明目视前方，并不看着封子烨：“嗯，老板的家室不在这边，长期靠水，作息也不怎么规律，身体也吃不消。最近可能回来吧，年终了”
封子烨点点头：“确实，我刚来就感觉这里有点阴凉潮湿，不适合久居，但是这里作为做生意的地方还是很合适的。”
肖明声音低沉的嗯了一声，封子烨感觉到有一瞬肖明瞟了他一眼。
四人向着离岸方向行了一段时间，暮色渐至，江面起雾，空气呼吸起来也是直冲天灵盖的凉，远处的号子声音淹没在雾里，听起来已经相距甚远。
江边没有灯火，肖明打手势让稍等一会儿，从挎包里拿出灯盏和擦火石，又掏出一团黑乌的东西，擦火石擦出的火星刚一碰到那团东西，便急速燃烧起来，肖明赤手将那团燃烧的东西随意丢进灯罩里，拎着盏柄又带着他们接着走下去。
火光燃烧，传出一种清香，封子烨闻到以后眉头一皱，虽然细微，但是封子烨还是察觉到这里有腐烂气息，而这气味似乎来自于燃烧的不知名状的东西。
正想试探问一下，肖明停下脚步：“到了，各位。”
夜雾中，一个高门大宅的形状显现。红墙围院，门雕玉琢，八角花灯挂在廊下，缓缓旋转，细细看，灯壁上还雕着云鸟走兽，影子打到四周，真如有鸟飞舞云中，有兽行于门下，这样耗人工的灯盏竟是满满挂了一围院的墙壁，将房屋外围照的明彻，不见暗处。守门的石狮威严庄重，左狮足下金球，右狮足下金色小狮，在灯光下隐隐泛光。院内有枝叶伸出墙外，隐约看得见上面正盛放着花，摇曳生姿，红的发黑，这些花被灯影映照，长时间盯着倒使人觉得这些花似乎要融成血液流下，浸入土地。
三人自然没见过这种景色，离界可没有这么敞亮的时候，程嗣武和王镜然都在兴致盎然地看来看去，摸摸狮子，看看灯盏，程嗣武嘴也没闲着，叽里呱啦和王镜然说话。
封子烨对别的不怎么感兴趣，但是对木工，尤其是稀奇独特的成品，封子烨就走不动路。
肖明注意到封子烨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檐下的灯盏上，走到他旁边，低声说了一句：“烨兄如果喜欢，这类灯盏可送你一件细细把玩。”
封子烨心里波浪汹涌，面子上还是保持波澜不惊：“嗯，我只是看这个花灯确实好看，多看几眼，至于送一件，还是不必了，太贵重了。我们是来做工的，也不是来做客的，而且申老板也不在，你也不好一个人做主吧。”
程嗣武在背后悄悄跟王镜然讲：“镜然姐，你看师父这样，其实他超级想要。”
王镜然点点头。
肖明摆摆手，说道：“烨兄，不必多虑，这花灯本就是我做的，多做一件给你又何妨呢？”
封子烨震惊：“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手艺，本以为只是普普通通账房先生！”
肖明闻言笑了一下：“我确实只是普普通通的账房先生。不过账房先生也会有点爱好嘛。”
言罢，肖明走上前去，拎着灯笼映着门，这时封子烨才看清铺首被雕刻成了龙头。
实在有趣，封子烨心想：人间的铺首我记得是有规定的，这里虽说在边境，但是那么多工人在工作，怎么说都不算没人关注吧，这家这么大胆，随随便便刻龙首衔环，实在是有趣。
太多巧合的话就是刻意了，想着，封子烨朝程嗣武和王镜然示意了一下：准备好，伙计们，要上工了。
“铛铛”门环敲在铺首清脆的声音在静谧的晚雾中传得很远，过了不久，听见急步声赶来，有阵阵银铃声随着脚步声愈来愈近。
“来啦！”一声清脆如稚雏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随着门后闸锁拉开的声音，大门缓缓打开，却没看见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