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一盏松露,半杯苦茶。

西蜀的的深秋,司空见惯的雾天清晨。

一滴松露从叶上垂落,滴在了树下少年的鼻尖,霎时的冰凉惊醒梦中人。

“啪”的一声,那是木枝敲在头上的声响,宁炽阳也只能“哎哟”一声。“可曾找到碧落劫魂指的法门。”被宁炽阳尊称为“师父”的男人,此刻也没闲着,正吃着宁炽阳从外面买来的烧鸡,四散的香味,惹得宁炽阳也咽了咽口水。虽说灵松院并没有戒荤戒酒这一佛家禁忌,但平日里大家在院内也是比较克制。

宁炽阳太阳穴已经渗出汗珠,他正在练习如何极致的控制自己的灵力,在一点爆发。每一次都要讲呼吸间所聚集到的灵力,汇聚于指尖,但又要在释放与回收之间灵活切换。男人已经看出来,宁炽阳的聚灵术正在一步一步的于灵魂达成某种关系。

“师父,你说一个人如果大义凛然,他会善始善终吗?”宁炽阳啃着手中的烧饼,所有的积蓄都花在了为男人买酒买肉上。

“大义凛然,你当然能问心无愧,但有时候你的大义凛然往往是别人眼中的多此一举。当你看到一对夫妇拌嘴吵闹,丈夫甚至一怒之下向妻子大打出手,你呢,冲上去把丈夫一顿乱揍?”

“那是当然了,黄老头说了,打女人的都该死。”

“呵,这老家伙倒挺会说。”男人微微一笑。

“结果呢,我是应该出手还是旁观?”

“你的确让丈夫受到了应有的教训,但错在这个教训不能由你给予,无论是丈夫还是妻子,在他们眼中你都是一个外人,你有什么资格介入他们的生活,他们不过是争吵,你却多管闲事。”

“这……”

“这大陆上,所谓的名门正派,就常常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但这些人却喜欢给自己鼓吹一个正人君子。呸!”男人说罢,一指击断了旁边的竹子,“宁炽阳,你要记住,你做任何事,不要纠结它是不是道义所然,而应当掂量掂量你是否有资格行使这所谓的大义。”

“是啊,弱者只能守着这卑微无助的狭义之心。”宁炽阳闭上双眼,如同江河汇聚般的灵力,霎时间如同飞流瀑布,堆叠进宁炽阳身体中,宁炽阳发丝间竟渗透出豆大的汗珠,身体也在不自觉的颤抖,嘴里念念有词,“你们都得死,爹,娘,赵姨,方叔,李二狗……”

“你不会走火入魔了吧,真是个废柴。”男人再次一根树枝将宁炽阳抽晕。

一辆马车缓慢的停在了山顶上一处草坪上,这里是西蜀数一数二的山峰,同时也是无数文人墨客都前来登高一睹的山川绝色,和拥有千层台阶的青石山不同,西蜀的心月岭中,半轮山高度并不及青石山,但心月岭山川之间重峦叠嶂,云雾缭绕,小雨绵绵,飞鸟环鸣,成了西蜀人口中的“仙境”。

马车上,走下来一个穿着风雅的似有书生意气的男子。走了几步,理了理自己的衣装,男子摆了摆手示意手下,“你们且在此候着,朕要上这半轮山,见一位隐士高人。”

“陛下,这半轮山四下无人,老奴担心陛下安慰,要不还是派几个人跟随?”杨随躬身问道。

“不必,好人再次,何须担忧那贼人?你们候着。”陈子玉大摇大摆的上了山。

深秋,除了翠绿挺拔的松树,其他的树木都是风烛残年般的凋零,陈子玉心里明白,纵然满目寂静,但汹涌的烈火却更易在枯黄的凛冬的呈现燎原之势。想到此处,他不禁加快了脚步,时间飞快的流逝,但大火你却永远不知道何时停息。

陈子玉到达了山顶,已经累的气喘吁吁,儿时,自己一连好几个时辰不停歇的嬉戏打闹都不会感到疲倦,如今不足半个时辰的脚力竟然让自己如此颓废,人只有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之时,才会体味到乐此不疲。山顶的另一端,一个风尘仆仆的老者站在冷风之中,长须飘飘然,没有任何的杂乱。

“王院长,朕来了。”陈子玉也不敢嬉笑,他知道面前站着的这位,不仅是西蜀灵路修为的顶点,更是国之柱石。

王庭深听罢也是微微一笑,“来啦,过来,坐下。”陈子玉此时也没有纠结君臣所谓的跪拜之礼,他知道,自己的皇位,与身旁的老者密不可分。

“二十年了,唉?那时候陛下来这半轮山,一口气就爬上来了,怎么如今这幅德行,当皇帝不容易吧。”王庭深哈哈大笑。

“王院长,你忘啦,五年前,朕继位之时,就开车回拜访过您,那时您便改名换姓了。”

“哟,瞧我这记性,五年前,那一年发生的事就不少,先是轰动灵渊大陆的离煌宫惨案,曾经不可一世的卢家军一夜之间付之一炬,再是青川城惨案,一城上千人都死在不明之人的刀下。”

“朕早已派人彻查此事,但是一点眉目都没有,尸体有的残缺不堪,完整的尸体上连刀伤都没有,一个幸存者都没有,也是很伤脑筋啊。”

“陛下,如今有人想把血雨腥风刮到咱们西蜀,这灵松院外上百名修行者的死,恐怕……”

“朕绝对不会允许历史重演。”陈子玉捏紧双拳,“这也是朕今日冒险以书信打扰您清净的缘由,王院长可知灵鹿军?”陈子玉不自觉的加快了语速,紧迫仿佛写在了脸上。

“刘骘?如何?莫非这老东西又嚷嚷着要开战?要灭了大夏国?”

“这几天朕的监察司一直有人发现,刘骘,对了,还有关天河、赵仲恺、胡康等几个追随先皇的老部将都在暗自屯兵,原本远在西蜀各地灵鹿军各应,都在悄无声息的向邺都聚集,这让朕如何心安。院长,过不了些时日,这西蜀的天下就要成刘家的天下了?”

“刘骘的为人老夫是清楚的,虽然心狠手辣,但是对先帝的忠诚也毋庸置疑,多次救先帝于危难之中,赤羽军改为灵鹿军有三十年之久,刘骘手握兵权也不是一天两天,要反早就反了,陛下是杞人忧天了。”王庭深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又拍了拍身旁颤颤巍巍的年轻皇帝。

“当真如此吗?”刘子玉抓着地上松软的沙土反复揉捏,直到他们风干成沙粒随风飘散。

王庭深站起身抖落脚上泥土,对困惑不以的皇帝说道:“若这刘骘一干人等都有异心,老夫自会出面阻止,这西蜀是历代先帝一把刀一柄枪杀出来的,还容不得乱臣贼子肆意践踏!”

陈子玉也站起身:“还望王老院长念及先皇情义,莫要食言。朕这便回都城,看看这些人想干嘛。”

“如今赤羽军还有多少兵马?”王庭深似乎很好奇。

“十万。”陈子玉也是回答的干净利落。

宁炽阳睁开双眼,举目四望是一间更为朴素的居室,墙上挂着一副字画,像是那“万马奔腾”。房中圆桌旁,一个老人正用手撑着脑袋,像是在小憩。宁炽阳醒来的声音似乎惊动了他,老人缓缓睁开双眼,抬起一只手,宁炽阳似乎是被无形的力量直接重新按倒在床上。

“说吧,干什么了,竟然走火入魔。”老人似乎是轻描淡写,但字句中透露的愤怒压的宁炽阳更加喘不过气。

“我上了藏书楼,拿了一些书,正在修炼呢,结果……”宁炽阳支支吾吾的一句话也没说完。

“重新说,这个理由太牵强,你说看书,书呢?莫非是你吃了?”老人面不改色。

宁炽阳吞了吞口水,“老师,我就是想跟上师兄们的步伐,昨日张师兄说泼墨术的修行要将灵力汇聚与眉心处,也就是耗费心神。昨日我便按照师兄他们的方法,凝聚心神,但想到一些过往,就出了些岔子。”

“就是这些岔子,险些要了你的命。胡闹,你的几个师兄师姐们,本身体内灵力就比你多上许多倍,你无法聚灵,就想学泼墨术?未免把这门灵技想的太简单了吧。”王重烟其实心中明白,“泼墨术”也不过是一个幌子,对于宁炽阳的身世,他也是有所耳闻。

“宁炽阳,灵松武会上你击败陈曦雨的那一指,是谁教你的。”摆正好严肃的面容后,王重烟开始厉声问道。

“是……是我慌乱之中随便使出来的。”宁炽阳摸了摸脑袋,扯着两根头发,这一次他没有撒谎,当时的确是狗急跳墙之举。

王重烟没有过多追问,只是随口叮嘱了句:“出了灵松院,切莫再使用。”

正当宁炽阳想问“为什么”时,王重烟已经走出门,随后腾云直上,宁炽阳便从床上爬起,随意整理衣装后,跑向后山。

随着干净利落的声音在空气中逐渐飘远,宁炽阳也是激动的跳了起来,“太好了,如今我对这转瞬即逝的灵力,也能灵活掌控!”

“臭小子,光这一指的领悟,你就耗费了两个月,还有一个月,便是那‘天书宴’刘初温这小子又不知精进到各种地步,还有各路高手,天书图中险象环生,还有许多未知的危险,你这毛头小子若不能快速掌握一技之长,恐怕活不过一天。”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银钱,这一直邋里邋遢的男人,终于换了身新衣裳。

“师父,今天老师突然问起这一指的来历,我没有回答他,但老师反对我的修行,您说该怎么办?”宁炽阳不知何时发现自己也是如此腼腆温和,一改少时轻狂。

“灵松院墨守成规了几十年,毫无精进,王重烟这老糊涂,自己的本事也是藏着掖着,难怪这些年碌碌无为,比起其他几个书院,差上了不少。”男人坐在地上,吃着鸡腿,随口吐出几粒骨头。

“那我应该?”话还未出口,一颗骨头如同穿心之箭般击中了宁炽阳的脑袋。随后一道鬼影来到宁炽阳面前,一把锁住宁炽阳的脖子。

“你在开玩笑,老夫可不想陪你在这玩两个月的过家家,天书宴上若不能找到天书玄机,可没人给你收尸。”

男人突然的恐怖神情,让宁炽阳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了恐惧。

“老……老……老师!我知道错了。”直到男人松开右手,宁炽阳落在地上,头晕片刻后,宁炽阳突然想到一件事。

“刚才那种感觉,除了对死亡的恐惧,我感觉到我的灵魂也紧随着灵力在流动。师父,你是在?”

“这是我注入到你身体中的一部分灵魂力量,危急关头使用它,便能脱险。”

宁炽阳立刻投来羡慕的眼光。

“别急着高兴,用了以后你自己也会魂飞魄散。”

宁炽阳脸色瞬间拉了下来。

“你不是问我‘义’是什么?古来,舍生而取义。哈哈哈哈!”男人就这样大笑着离开了后山。

宁炽阳自然也不会闲着,他再次凝聚起灵力,而这一次,他开始尝试将不同方位所聚之力瞬间打出,试图营造当时击败刘初温所用的那种如丝如虹的灵力之雨。

茫茫的灵海之上,垂钓者拾起一缕残魂,嘴角勾画出一抹浅浅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