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清安通十六年九月十二日凌晨,京都城,南清皇宫,内阁文渊阁
由于是周末,内阁中除了次辅石经浩在岗,其余内阁成员都处于周末愉快而惬意的不多得的时光。
也许是从大江吹来的晚风,慢慢拂过窗外那娇艳得过分的红杏的枝头,打碎的也不仅仅是此时的花好月圆,还有次辅大人那连内阁阁楼都压不住的满室清梦。
“唔!”石经浩突然浑身颤栗,险些从临时用两张梨花木太师椅拼凑的“床”上跌下来。
“天凉了。”
石经浩挣扎着从椅子上端坐起来,抽过放在一旁的毛毯,顺便捡起遗弃在地上的酒杯,优哉游哉地倒下一杯纯酿,独自沉醉。
“大人?怡宣阁送的绿漪莲香糕到了。”门外的守卫通报说。
“送进来!”
守卫朦胧着睡眼,端着一个木盒走了进来。
石经浩一边翻看奏折,一边示意守卫出去别忘记带门。
倒不是次辅大人有多高的觉悟。周末加班属实是他近些年来少有的娱乐方式。特别是在一个人的内阁。
“加紧加紧!都多少年了,花钱都花哪里去了?”石经浩将一封奏折往长桌上扔去,第一页的右端有“沧州道,云浙府尹”的落款。
他叹了一口气,手再次伸向那一本奏折。
“臣经浩进,沧州道水患由来已久,朝廷虽使亿万钱难除其祸根。今水患再起,思水决堤。臣以为,工部有失职守,徒劳国家钱粮以及万民之心,还望皇上明察。户部是否筹措银两事,望圣上夺!”
石经浩将自己的意见写在一张单独的纸片上,夹在了那封奏折内,恭恭敬敬地放在了另一沓奏折的最上方。
“报!御海道急报!”
又是门外的那名守卫,只不过这一次他没有耐心地扣门,而是飞奔入室内。
“大人,御海道急报!”
“好啦好啦。天下承平已久,哪来那么多急报?”想到御海道的巡抚以及督军一脸粗鲁无知的样子,石经浩便没有给那名守卫好脸色。
打开了那封奏折,在烛火的颤影中,石经浩的脸上一无先前的醉意,反而苍白了些许。直到长风凝固了夜寒,也消散了冷汗,石经浩整顿好官服,披上大衣,走出文渊阁。
“掌灯!我要面圣!”
南清安通十六年九月十二日清晨,大雾
宫门缓缓开启,伴随着门轴发出渗人的“吱扭”的声音,群臣踏着沉重的步伐,向着熙宁殿前进。
仿佛铺天盖地的血海,踏破云雾,将要吞噬一切。
人道是“红衣官袍是百姓血染”,自古以来确实如此。上欺皇帝,下害百姓,担任王朝的要职却只能会享受相应的权利,到头来,换了天下,依旧如此。
熙宁殿的大门缓缓敞开,洪全站在门口,高呼“上朝”。群臣进殿。
有一人早早地等候着。
“石阁老,今儿个来挺早啊。”嘴欠的刑部主事宋新依旧是最先开口的那位。
石经浩疲惫的脸庞挤出一丝微笑,什么也没说。
群臣在大殿中站定后,殿外隐约传来雨滴敲打芭蕉叶的声音。
可怕的寂静。
“刚洗的袍子…”终于有人打破了这一刻,随着小声嘟囔演变成一片嘈杂。
“皇上到!”洪全也终于喊出了那已经等待了好几个时辰的话。
安通帝慢慢从大殿一侧的小门进入,又慢慢走到皇座前。和以往一样,他没有坐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免礼。”
从皇帝略显油腻的脸庞不难看出,他也熬夜了。
“皇上,臣有本要奏。”工部尚书李洵走出队列,跪在大殿中央。
“说。”
“皇上,近些天来,大江流域阴雨连绵,其沿岸的多处江口决堤,最为严重的要属沧州道内的思水,据云浙府尹报,现在仅云浙府就有良田千亩被淹,思水沿岸多个村子,小城受到影响,流民的数量也激增……臣请求,户部薄款,由工部带人前去修缮河堤,安置流民………”
“好了!”皇帝打断了他,顺手将一本奏折甩了过去。
“由你们工部带领?那事情解决得不就太迟了吗?好好看看这本奏折!”皇帝怒斥道。
而那本奏折正是凌晨石经浩票拟的那本。
看完票拟的话后,李洵抬起头看向石经浩。
“石大人怎么可以这么诋毁我工部!大江水患由来已久,这您也知道。治水非一日之功,遇到这种天气更是无奈,怎么全成我工部的责任?”李洵辩解道。
石经浩没有回头,只是走出队列跪在大殿上,向皇帝诉苦。
“臣也无诋毁工部之意,只是这么些年,从一代老尚书手上接任户部时,全国各地处理灾情所花费的银两一直占国库开支的大头。然而工部亦是如此,将每年修建河堤,桥梁作为自己的主要任务。结果呢?千万两银子换不回百姓一年之安心。臣昨夜想到这些,实在痛心,”石经浩说罢,慢慢转过头去。
“只是户部从未拖欠工部的银两,前几任工部尚书在时也没有什么岔子出来。但到了李大人您就任尚书后,工部每次所需银两的数量激增,办事还没有成效!”
石经浩这有些欺软怕硬的嫌疑了,毕竟在朝的大部分官员都清楚,这位工部尚书可以说是一位真正的“光杆司令”,为官清明,从不结党,也从不受贿。只有他的身后,空无一人。
李老头也委屈,毕竟自己也不是治水专家,平日里坐在办公室内,突然有“锅”从天上来,他也得接着。
“皇上,臣……”李洵还想再开口,却被皇帝打断。
“够了。朕今日不想与你们瞎扯。”皇帝看向石经浩。
“工部所需银两尽快调配,不要再争议什么了。”
石经浩眼见皇帝如此,心中倒也清楚了。
一个臣子贤明是主要的,但在安通帝看来,没有对绝对权力的渴求,才是最应该任用的。
这一点韩易做不到,石经浩也是如此。
“臣遵旨。只是户部无法调配出三百五十万两银子了。”石经浩无奈地表示。
“什么?”
阔绰了十六年的皇帝显然对石经浩此语感到愤怒。
“国库之前的储银不是还有几千万两吗?怎的,这三四年全都花光了?”
南清政府每年的国库收入是相当高的。关税,南查……哪一笔都有不菲的收入,银子之类的事,从来不是南清皇帝操心的事。
安通帝登基后,加大了对外贸易的力度,在沿海地区修建许多的港口城市,并且减免部分商品的关税,以此来吸引外国商人。对于北明,也是在大江沿岸开设通商口岸,与北明政府合力修建多座渡江大桥,方便两国商贸往来。
石经浩主管户部,这些年经济的发展他也是知道的。
“国库储银确实还充足。但此前皇上您也是授权各部,有需要银子的地方可以提前调用银两的权力。所以国库里的银子,现在大都有了出路。比如礼部批的银子用于年末会见各国使臣时场馆的布置,礼乐的选用。兵部的银子用于大炮,火枪的制造。还有京都府海军新增的舰船……”
“那还有其余的呢?总不能一年几千万两都花光吧?”皇帝自然不傻。
而石经浩依旧有苦说不出,皇帝又不主管户部,对于国库储银的用处知道的不多,却又要难为自己。
“皇上,这还只是一小部分。臣等还得为年末发放全国的饷银,以及明年的财政支出留下足够的银子。”
皇帝沉默了,但救济灾民的事是必须解决的。
“那这样吧,朕记得,今年财政预算,有一笔支出是给朕修陵寝的钱。这个还是晚几年再修,反正也用不到。把这笔钱投入到救济沧州道灾民的事情中去。”
“皇上!”礼部的一众官员跳了出来。
“朕知道你们要说什么。什么吉时吉地的,对于沧州百姓来讲,倒也没什么重要的。国家出不了这笔钱,你们出吗?”
皇帝此语一下子堵住了礼部官员的嘴。他知道这些人私下里贪了不少钱,只是不想仔细追究。在皇帝看来,贪便贪了,只要还能为国家做事,贪一点倒也没什么影响。但是如果这些人胆敢阻挠自己,那未来有的是机会收拾他们。
“你看,这笔银两可还够用?”皇帝问向石经浩。
“皇恩浩荡。皇上真是千古圣君啊…”马屁精上线。
“吾皇万岁。”其他的官员也都纷纷附和。
“那这件事,就先告一段落吧。李洵,工部要尽快派水利专家前往沧州道,这件事,你们自己私下商量吧。”
“臣遵旨。”
而今天早朝的重头戏,显然不是沧州道的灾情。
“有件事情,诸位可能已经知道,也可能一无所知。那就由次辅大人再给诸位通报一次吧。”皇帝明显感到了疲惫,转身向皇位走去。
石经浩站在百官之首,打开了一封奏折。
“臣御海道巡抚懋庆急报!九月十日,御海道北宁城郊,前兵部尚书苏慕青的宅邸受到不明袭击………苏慕青身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