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廿庆

左凇长舒一口气,最终目的还没达到呢,她不能先垮了,“官家,那民女就算是清白了?”

姜沉点了点头,“既然查明白了你无罪,就起来吧。”

姜浯从台上走下来,伸手想扶她起来,这倒是韩信安想看到的场景,赵何可以不站队,但绝对不能站在姜浯那一边。

但左凇是什么人啊,她怎么可能让别人如愿以偿,声音立刻就有力起来:“但,民女觉得这事还没查明白。民女不相信一个扈姝就敢犯下如此滔天大罪,民女请求陛下严查扈氏族!”

“何松琢,你当这是什么地方,岂容你胡说八道,还真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扈尚书很想说这话,但中原王爷与草原霸主带来的压迫感,比这座宫殿还强,他哪敢这么大喊大叫。

“何松琢你有这攀咬无辜之人的空闲,不如想想如何平衡这新欢旧爱的关系。”敢说这种话的也就韩信安这草莽贵妃一人了。

左凇就当没听见,“民女请求陛下,严查扈氏族,民女请求陛下,严查扈氏族。”

姜沉不为所动,他没必要为了一个秋闱女魁首,豁出扈氏族,可万万想不到,平日话都没有一句的赵少傅会挺身而出,“官家,微臣在济丹…”

“好!查!严查!”姜沉现在也心烦了,他好好一个皇帝,又受大哥的掣肘,还得受臣子的威胁。

左凇苦涩又幸福的笑了笑,“多谢陛下。明日秋闱该放榜了吧。”

“可以。”

“民女听说魁首可以向陛下求一个恩典?”

姜沉有点担心这女人会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你有什么请求?”

左凇深深叩下首去,“民女请求陛下释放满牢潭州百姓。”她永远不负所望。

“不行,”姜沉又看向姜浯,“那是嫡母大嬢嬢的旨意,况且左氏族密谋造反,罪该万死,潭州百姓监督不力也好不到哪去,朕不能答应你。”

姜浯不是不想潭州人被放出来,而是不想他们白白被放出来,所以并没有反对。

“潭州人救潭州人,”赵何单膝跪下,正色说,“微臣恳请陛下释放潭州百姓。”

百官都噎住了,这俩居然都是潭州人,那边风水这么好?本朝一共五个秋闱魁首,它占了俩!!

该答应嘛?

不答应,天知道这俩会干什么?

姜浯气笑了,他就说两个都是那么淡漠的人,怎么这么快就热络起来了,原来是老乡啊。

“那便放了吧。”若非最后一刻,姜浯绝不会跟赵何起争执,他也并不想与赵何起争执。

谢恩后,赵何搀起了左凇,老乡不就应该互帮互助么,他们并肩走出大殿,走出皇宫,进走天牢,看着狱卒开锁,看着子民喜极而泣,左凇觉着伤也不疼了。

“我在城西有间农家小院,早前改造成了三层楼,这六七百人挤一挤,还是住的下的,我也还有点闲钱,够他们先用两天的。你说,这算不算一切都在变好。”

“算,君上在天上要是看见了,也会欣慰的。”

爷爷,爹爹,你们要是看见就给我托个梦啊,多夸夸我,不然我要哭的。

左凇想着笑着就流下了泪,那也是她第一次看见赵何流泪,她好像能从他眼睛里看到一个小女孩,就像他能从她眼里看到一个小男孩一样。

“我们先筹点钱,给他们补补身子,等他们恢复健康了,再给他们找个体面差事,左氏昭雪之前就让他们先呆在京城吧。”赵何给左凇抹了抹眼泪,“走吧,先带他们离开这个鬼地方。”

潭州百姓也可以称为潭州男子了,这里头是一个老少妇孺都没有,活下来的也是皮包骨头,面黄肌瘦。几百双眼睛相对间,好像只是过了十年,又好像过了百年千年,左凇已经认不得她的子民了,他们也认不出他们的小君上了。

他们只是听狱卒说是赵“何”二人救出了他们,一个劲的说谢谢,左凇强忍着泪水,一边跟他们一起展望未来,一边带他们往外走。不知何时姜浯离开了,而留下了余一。

晌午,金乌艳照,光线刺眼,在风言风语中,他们浩浩荡荡几百人在大道上走过,光明正大,再不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但,没有人会为他们裁衣,为他们煎药,为他们做饭,世人对潭州百姓的抵触,甚至盖过了对夷王的爱戴,对赵何的敬畏。

余一也惨,世人计较他出身潭州,潭州百姓计较他投身皇族。

那能怎么办,总不能把人饿着了,赵府送来米面送来使人,当然其中也有太傅府,顾君府的参与。潭州的人凭着左氏族傲了一辈子了,这十年也未能磨损半寸傲骨。要不是让他们知道这个,他们大概也喝不下这米粥。

左凇翻出了以前的药,要给他们上药,却被赵何、余一拒绝了,毕竟她自己手上的伤都没好,还是个没出闺阁的女儿家。那她只好去给他们铺床叠被,这都是她一早就准备好的。

天色漠漠,晚风习习,人眠风静。

左凇送赵何离开,走在小路上,她说:“明日我会出城,去城外找人买点米面伤药,需要你运进来。潭州旧民举步维艰,多亏有你。有你,是他们此生最大的福运。”

赵何自然知道左凇是什么意思,看今早姜浯那架势,若非他在,骄傲如斯的“何松琢”为了养活这六七百人,怕是得出卖色相,委曲求全了。

“他们有你,也是他们的福气。再说了,我们不是战友么,有什么谢不谢的?”赵何俊朗的脸在暗夜里看不清,灼灼目光却照的左凇心灵敞亮,温暖。

左凇点点头,“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谢谢。”她笑的明眸皓齿,她的眼睛像天上的月,空灵美丽也忧愁善感,她踮起脚尖指着从白云中露出来的一点月光,“你看,光照进来了。”

赵何看着她的眼睛,点点头,四目相对间,他说:“光照进来了。”

回去之后,赵何连夜请来了彩云待诏,彩云也很给面子,很快就来了,进来却看见满屋子的罗裙首饰。她是明唐人士,但不仅对晋中的事不在乎,连明唐她也不怎么在乎,她一直以为赵何也是这样,今日才知道他还是爱家的。

彩云笑了笑,“何娘子还在典当行典当首饰,赵少傅也狠下心,把为你的未婚妻做的衣裙首饰卖了?”

所有人都知道,“何松琢”是赵何未婚妻是赵何搪塞贵妃的话,当不得真,又有“何松琢”不惜把自己送进天牢,来证明字迹和夷王没有私情,他们对她还挺有好感的。

“终究是家国重,美人轻。”赵何有点难过,但他也愿意,他的神仙妹妹在天上,要是看见了,也会为他感到骄傲吧。

“嗯,也请赵郎君相信彩云,彩云定不会折损赵郎君铮铮傲骨。”就是不开名不副实的高价,也不低卖。

彩云收好他这满屋子东西,商定了价格后要走了,赵何叫住她,“彩云待诏,帮我先留住她典当的东西,以后我再赎回来。”

“为何?”

赵何无奈的笑了笑,他有一种不详的预感罢了。彩云见他不想说也没追问,笑着朝他屈屈膝就走了。

翌日下午他去城门口接货,但只有货,没有左凇。他跟守城的说货车下次来的时候,跟他打声招呼。第二次左凇依旧不在,第三次左凇还是不在,就此循环往复,一个月过去了,宫学开学了,左凇还是没有出现。

他模仿左凇的字迹写了假书,又作保人,向昌博馆请了假,当日姜浯和胡盼也找上门了,一个怒气冲冲,一个忧心忡忡。

赵何还静静的备着课,他是教算术的,“她不在我这。”

胡盼皱了皱眉,“那她一个女儿家还能去哪?跟她认识的女子我都去拜访过了,她都不在,要是被人拐走了,也不可能持续一个月为农家小院提供米面啊。”

“燕京城上上下下我都翻遍了,都没有。”姜浯攥着茶杯,茶杯快被攥碎了,“祝台,最后见到她的人是你,你们又都是潭州人,她去哪了你应该知道,你好歹告诉我她还在还安全啊。”

“听过百姓的嘶吼哀怨,她没法不恨皇族,又怎么会愿意见你?”赵何风平浪静的,又说,“你们问我她去哪了,她怎么样了,我也不知道,我所知的她最后的消息是她去了一趟琉璃阁。”

当一束光射进黑暗里,没有救赎成功就是有罪,可万一黑暗舍不得?

“琉璃阁?”姜浯皱了皱眉,“她全部身家都在王府,她去琉璃阁做什么?”

“你是想要她那么傲的一个人去求你么,她又该拿什么求?”胡盼真的是佩服这俩,一个把“何松琢”当已死左幺娘的替身,一个就算是战友,一个月没她的消息也镇定不已。

姜浯不想和她吵架,荆浣一个外人尚且能让左凇对他那么狠,胡盼的娘亲和左凇的娘亲可是旧友啊。胡盼也烦,刚想走就来了人——彩云待诏。

彩云什么地方没去过,见了这场面也不怕,朝三人屈了屈膝就静静站住了,赵何叫人送走了姜浯和胡盼,问:“出事了?”

彩云笑着坐下,“只是东家新办了个玛瑙坊,是买粮食的,大概也是唯一愿意卖粮食给潭州旧民的铺子了,特地来知会赵郎君一声。”

“谢谢,”赵何端起茶杯喝茶,忽然像是想通了什么,最近一连五日“何松琢”都没有送粮食进城,是因为玛瑙坊,“玲珑东家不是只做女子生意么,怎么开起了米铺?”

彩云摇摇头,“我只知道前天夜里来了个人,东家见了她,就让我们出去守着了,我只隐约听到是个那人说,‘最近查那么严,我又不想白来一趟,只能麻烦东家试试了。’昨日东家就办起了玛瑙坊,今日开始开张了。”

玲珑东家办事虽然不拖,但这一天就支楞起来也太夸张了,而且玲珑东家做事复杂还任性,假如别人想做件衣裳,她能把人折腾死。那人得是何方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