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弥天大谎 薪火相传

看到另一个自己出现，明渊凰还以为身在梦中。凝睛一看，那张冷艳绝伦的容颜幻得发光，她便知是神天在冒充她。

‘说起来，帝天身上有一种魔力，让人为之着迷。或许正因这个缘故，祂才特地施加禁制，削弱自身对生灵无差别的吸引力。无仔也给我类似的感觉。这难道是罪血一脉的隐藏特质吗？’

明渊凰神游间，神天取出半本九龙天书，递到她的面前：“尔需要的东西。”

“啥？”明渊凰眨了眨眼，半晌才反应过来，“你是让我交给俏如来，博取信任？”

神天不置可否：“梅香坞内，尔做得很好，懂得创造条件。接下来，尔就陪同俏如来铸心，直到伏羲深渊开启。”

明渊凰错愕道：“我陪他？凭什么！”

神天反问：“那尔是有独战一界之力，或能无视诛魔之利？没蜕变的尔，要实力没实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除了配合吾和无我，还有什么用武之地？”

“我……”明渊凰一时语塞，别过脸闷闷不乐，“反正你就是不想看见我。怎么，怕真的爱上我？”

神天不以为然：“绝无这种可能。”

明渊凰执拗道：“事无绝对。天意弄人之处，就是让最不该相爱的人相爱。命运的安排总是无奈，神也无可奈何。”

“等尔有令吾侧目的实力，再来高谈阔论。”

“你……”明渊凰无言以对，只得撂下一句狠话，“总有一日，我会叫你另眼相待！”

气走明渊凰之后，神天伫立在池畔，静静仰望天空，回想着那句刺心的话。

“最不该相爱的人吗……”

另一边，明渊凰已经冷静。怄气归怄气，不能罔顾大局。偶尔放肆一下是情趣，闹过火了就真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帝天虽然嘴硬，但确是关心我。一人之力再强，终究有伤疲的时候。除非……’明渊凰抬手观视，眼中闪过一抹血光，‘拥有罪血体质，那些不能杀死我的敌人，都将被我杀死，但我将变得不再是我。如果一开始我就不能是我，那我要这弱小的自我何用？’

谜题诞生的瞬间，答案就已经在她心中。无人能替她分辨对错，唯有靠她自己去追寻、去印证、去觉悟。

入夜时分，明渊凰回到梅香坞，以神眼观测气息残留，追踪俏如来的去向。

此时，俏如来也在寻她。她便绕到头前，装作不期而遇。

“明姑娘。”俏如来发现明渊凰，快步走到她的面前，“太好了，终于找到你了。”

“你来得正好。”明渊凰取出九龙天书，“答应你的东西……虽然只剩一半。”

俏如来感激道：“纵然只有一半，也是帮了大忙。有了这半本天书，便有了与苗疆谈判的筹码。”

说罢，他话锋一转：“明姑娘，你自苗王手上抢夺九龙天书，俏如来担心会引起苗疆的报复。如果你能跟俏如来一起行动，便是宣告苗疆，九龙天书已落入俏如来之手。”

明渊凰似笑非笑道：“要我帮忙就直说，吾又不会拒绝你。拐弯抹角，缺乏真诚。”

俏如来一怔，忍不住问：“为什么……前辈一直不遗余力地帮助俏如来，难道只是因为俏如来的天命在你身上？”

“都讲了我不是……”明渊凰转念一想，恰是时机坦承身份，“好吧，我是。吾不但是你的前辈，还是你的师姐。”

“哈？”俏如来露出诧异的表情，“前辈是……师尊的徒弟？”

明渊凰叹息道：“解释起来很复杂。趁现在无急事，我们去一趟不悔峰，路上边走边说。”

“不悔峰……”俏如来低头沉默，颤抖的手攥紧念珠。

“就当作祭拜了。”明渊凰移开视线，“陪吾取回明月长泠的身份，好吗？”

再闻此名，恍若隔世。曾经心向往之，如今移情别恋，竟不知遗忘在何时。

俏如来猛然惊醒，冷汗浸湿了衣衫，让他遍体生寒。他下意识却步，仿佛窥见什么大恐怖。

看俏如来如此反应，明渊凰这才意识到，她太轻忽卧底任务，以为沾亲带故，便能打入中原内部。

俏如来已经不是“她”记忆中的俏如来。那个会因除恶扬善而迷茫，会因云十方之死而落泪的少年，早就变了。

自知弄巧成拙，明渊凰低眉苦笑：“呵，果然还是不该说。现在你一定认为我在欺骗你的感情，开始讨厌我了吧？”

俏如来急忙辩解：“不是，我没有讨厌你！俏如来只是……难以置信，前辈与月姑娘是同一个人。”

‘难以置信……’明渊凰皱了皱眉，觉得有必要弄清楚俏如来的态度，拟定一个具有针对性的计划。

“你讲过，你一直相信我，所以我愿意告诉你我的故事。”明渊凰苦思冥想，扯出一个弥天大谎，“你应该察觉了，我与你认识的明月长泠判若两人。这才是真正的我，天衣无缝血织女——一个不被世俗所理解的异端。”

俏如来灵光一闪，抓住了过去忽略的细节：“前辈，你失忆过？”

“没错。”明渊凰露出赞许的微笑，“在吾的研究当中，有一项技术名曰‘微观造生’。其原理是培育生命基元，自微观层面开始重组，如神灵一般代天造人。”

“这……”俏如来睁大双眼，仿佛听见齐谐志怪。如此离经叛道的理念，莫怪万济医会无法认同，斥其为异端之狂想。

“明月长泠就是吾的杰作，是吾以自身血液为针线，利用抟灵操血之术织就的人偶。人偶具有活体特征，但因缺少生物之灵，看起来就像在沉睡。吾想，既然躯壳能造，灵魂也可以。吾打算以破而后立的方式培育灵体，却在意念转移之后，因脑识损伤而丧失记忆，踏上寻找自我的旅程。”

听着明渊凰的故事，俏如来心中的她逐渐清晰，不再是如镜花水月般虚幻的背影。他也不再恐惧，坦然面对他的天命。

“原来如此。”俏如来按住胸口，似乎确认着什么，“所以前辈已经完全恢复？”

明渊凰继续道：“还未恢复。吾有月泠的记忆、血织女的躯体，但却不是原本的月泠或者血织女。明霜——吾的名字，称号没有想好。至于天命……子虚乌有，只是我亲近你的借口。”

掌中小鹿乱撞，酥酥痒痒。心动的信号晕开波纹，涤荡四肢百骸，蔓延至俏如来全身。

俏如来掌心发烫，若无其事地撤手：“俏如来明白了。事不宜迟，我们尽快前往不悔峰。”

…………

不悔峰，宫本总司战死之处，而今故地重游，仍是不免心痛。

不悔峰上，剑无极蒙眼练剑，依次使出飘渺剑式。樱吹雪抱刀而立，目不转睛地监督他。

“嗯？”察觉有人到来，樱吹雪心神略分，却见来者越过她，直奔冥霜剑而去。

剑无极歇手问道：“是谁来了？霜吗？”

“剑无极。”俏如来聪慧机敏，看出剑无极在训练，转而询问樱吹雪，“这位姑娘是……”

话音未落，地面突然间震动。随着剑意冲霄，冥霜剑寒气散尽，焕发莹润玉光。

‘咦？’明渊凰拔出玉剑，心灵感应无我公子，‘无仔，你是不是做了什么？我感受到，萦绕冥霜的死亡气息消失了。’

【死剑冥霜，也是一口执念之剑。任何人触碰它，都会沾染月神的怨恨，被其诅咒。】

‘那你……’

【吾有月神之力。此剑是由神力凝化，如果是你，应能将其变形，塑造出称手的武器。】

意识交流结束，明渊凰持剑转身，走向俏如来等人：“剑意与地脉勾连，所以动静大了点。不好意思，你们继续。”

剑无极震惊道：“你……拔出了那口剑？没被上面的寒气所伤？”

“吾是明霜的主人，它怎会伤害吾？”明渊凰慨然抚剑，“终于找到了。不枉吾卖艺赚钱，到处托关系、买情报。”

“原来是小……师姐啊。”剑无极摸了摸眼罩，遗憾地说，“听声音就知道是一个大美女，可惜师弟仔现在不方便看。”

“你、就是月泠？”樱吹雪观察完明渊凰，以独特的口音评价道，“眼光、不差。”

“嗯……”明渊凰眯了眯眼，感觉樱吹雪意有所指，“多谢姑娘夸奖。我们不多打扰，祭拜一二便会离去。”

“你、可以，他、不能。”樱吹雪看向俏如来，“宫本总司的遗产，不是谁、都有资格继承，必须、通过考验。”

“等一下！”剑无极质疑道，“为什么大师姐一来就能看，我跟银燕还有俏如来就要接受你的考验？这不是差别待遇吗？”

樱吹雪回答道：“她、不需要。”

明渊凰扫了一眼剑痕，说：“俏如来也不需要。山壁上的留招，是最高层次的无极剑法与神魔一念。他不可能从头学起，更没时间与精力为此分心。”

“留招？”俏如来望向山壁，恍然惊觉宫本总司的遗志，“啊！原来……是这样！”

一幕幕的回忆闪现，最终化为先师的谆谆教诲：

『我希望传承的不是武艺，而是一份精神。我要保护的，也是这份精神，一种坚信你们能超越的精神。只要无私地传授，就算现在不能，总有一天，你们能超越我，如同你们的下一代也会超越你们。』

顿悟苦心，俏如来双膝坠地。明渊凰走到他的身旁，不耻下跪，拄剑行了一个不算郑重的拜师礼。

‘月泠不曾正式入门，这一拜算我明渊凰的。母欠女还，大师姐这个位置，舍我其谁？’

明渊凰闭目观想剑痕，推演着那一场惊世剑决。她并不知晓无极剑法第四式之名，但是那种斜走三寸的意境，让她的心产生共鸣。

辟邪之力自行发动，明渊凰再临天人合一的妙境。剑招精华拆解成金色流光，组成人体轮廓，重复演练着整套无极剑法。

明渊凰心念一动，打乱了整体秩序。金色线条四散，环绕她的周身，一丝丝临摹轨迹。

“剑意！”剑无极大吃一惊，手上的剑竟为之震颤。这是何等恐怖的悟性？哪怕是资质好到叫他羡慕嫉妒的雪山银燕，也不可能只看一眼就领悟其中的精髓。

“真是、惊才绝艳。”樱吹雪由衷赞叹，怜悯地看了一眼剑无极，“与她同辈，是、一种不幸，也是、你们的幸运。”

‘资质差又如何？只要努力……’剑无极深受刺激，加倍刻苦地练习，“剑一·破！剑二·空！”

…………

明渊凰超然入定，明霜剑在金色流光中变化，顺应主人的心意，重塑为一把熟悉的白玉琴。

‘作琴无弦，作剑无锋。这就是我的内心吗？’明渊凰心情波动，月灵随之响声，弦音如珠落玉盘，‘我明白了。以琴禁剑，以心驭力，便是我的神魔一念。’

五感回归，耳边响起急促的剑鸣。明渊凰睁开双眼，只见剑无极心无旁骛地挥洒汗水，而俏如来与樱吹雪不知去向。

明渊凰收起无弦琴，对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的剑无极道：“你的飘渺剑法练得再好，也不可能超越任飘渺。踏在前人的脚步之上，虽然节省了探索的时间，但也限制了自己前进的脚步。越是顶尖的武者，越是重意不重形。”

明渊凰走后，剑无极气喘吁吁地停下，不知怎地想起无我公子。

毋庸置疑，那个人也是天资超群的剑者。看似冷漠，实则傲慢，跟任飘渺是一类人。

起初，他并没将三年之约放在心上，但是现在，他真的想堂堂正正地击败无我公子，击败这些不可一世的天才。

“踏在前人的脚步之上……重意不重形……”剑无极将刀插在地上，不再一味地重复练习，“无常无定，不若反无；无形无相，不若归一。无极……飘渺……返无……归一！”

暗处，樱吹雪欣慰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