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先秦诸子之学的形成过程

先秦诸子之学,起源于中国古代先王的治世理民的社会实践,通过不断对实践经验的总结、提炼,逐渐固化为一些治世之术。这些被称为“道术”的治世之术,为统治者所垄断、专守,与黎民百姓无缘。到了西周末期,王权衰微,进入春秋时期,诸侯割据、纷争四起,周王室及诸侯国传统贵族身份兴衰隆替,对于“道术”的垄断权被打破,士阶层日渐兴起,为迎合一些诸侯的不同偏好,士人执“道术”某端而穷其一隅,不同学术观点纷然杂起。纵观之,先秦诸子之学源远流长,随着社会历史发展演化,思想学术也大致经历了孕育萌发、独立成形和应时勃兴的发展演变过程。

一 先秦诸子之学的源头

先秦诸子之学源于古代先王的治世理民之“道术”。这些“道术”是古代圣王留下的政治思想智慧遗产[2],荀子所说“不闻先王之遗言,不知学问之大也”(《荀子·劝学篇》),应该指的就是这些了。史料显示,孔子51岁时去拜谒老子,谈及治学时说,“‘丘治《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老子曰:‘幸矣,子之不遇治世之君也!夫《六经》,先王之陈迹也’”[3],老子所谓的“陈迹”,诚如清代学者章学诚所言,“事有实据,而理无定形。故夫子之述六经,皆取先王典章,未尝离事而著理”[4]。春秋中期以前未兴著书之风,“古之所谓经,乃三代盛时,典章法度,见于政教行事之实,而非圣人有意作为文字以传后世也”[5]。所以,古代学术在官府,了解、掌握这种“道术”及其所蕴含的学术思想的人,是统治者阶层的一些特权人物。而且“道术”的内容也是高度抽象的,“圣有所生,王有所成,皆原于一”(《庄子·天下》)。这种状况就决定了那些处于社会中下阶层者无缘接近它,黎民百姓就更谈不上知道什么是“道术”了。“然则古之道术,惟在官之卿士大夫及其子弟,得以见而知之。”[6]

这里提到了“士大夫”,“士大夫”可能一部分来自世袭,一部分来自“士”,既然已成“士大夫”则是离开了士的群体非本来的“士”了。而士阶层古已有之,但不独立、自由,依附于王权之下,没有立言和行私学的自由。所谓的“学术自由”那是春秋后期至秦并六国之前一段时间发生的。“昔圣王之处士也,使就闲燕。”[7]直到春秋前期,齐国管仲任政之初依然沿袭旧制,实行“四民”分业、定居而治,士、农、工、商各阶层之间的社会流动性受限,于士阶层则使之“群萃而州处”,还规定了“士之子恒为士”[8],且士阶层作为社会群体中为数不多的统治阶层的后备人员,还要求是世代因袭、经过地地道道的正规训练,“非信士不得立于朝”[9]。可见,士是可以进入政治官僚队伍行列中去的,而士阶层之外的其他阶层中的优秀者,若欲为官就要先经过“道术”的专门训练,进入“士”的行列,而这需要经过“有司”的发现、举荐,“其秀民之能为士者,必足赖也。有司见而不以告,其罪五”[10]。当然,这些能够有机会成为“士”的“秀民”真正要进入“信士”且可以为官的行列,可能更是难上加难的事情。

从这些情况看,古代学术形成的孕育期这些赋有源头性的“道术”,高深莫测、神秘难及,授习传播范围受限,一切服从于统治需要。至春秋中前期情况一直是这样,学在王府、官守学业,天下以同文为治,且不允许私授学业。即便是一些王公贵族对先王政典有所了解,亦不得私自传授、妄加议说。管子活动于春秋前期,曾对所谓“乱君”与“治世”有所论述,认为“治世”当是“官无私论,士无私议,民无私说,皆虚其胸以听其上”[11]。这样的“三无”之禁,学术的官府垄断地位可见一斑。

从以上这些材料可以看出,诸子学术源头上的这些治世“道术”,主要是以官家的经史形式存在的,并且,普通的人是无法接触到这些政典的,就更谈不上学习传承了。即便是官做到了卿相的位置上,对于别国的政典也很难知道。据史料,公元前540年,晋国六卿之一的韩宣子奉命出访鲁国,交流“为政”之事,“观书于大史氏,见《易》《象》与《鲁春秋》,曰:‘周礼尽在鲁矣,吾乃今知周公之德与周之所以王也’”[12]。由此可见这些政典的神圣性、神秘性和垄断性。

二 周室王权衰颓,道术渐于草野平民

周平王即位后(公元前770年)迁都洛邑,是为东周。自此,天下失去了统一的王权控制,诸侯割据、兼并,最后演化为几个大国的征战,也就是所谓的春秋战国时期。对此,《史记》是这样概括的:“平王立,东迁洛邑,辟戎寇。平王之时,周室衰微,诸侯强并弱,齐、楚、秦、晋始大,政由方伯。”[13]这样一来,周朝的统一王权名存实亡,天下诸侯纷争加剧,兼国、灭国的事件不断,最后剩下几个大国在争取统一天下。在这一过程中,原有的一些世族贵卿有的流亡他国、有的沦为平民,原来被垄断的“道术”通过各种渠道流入草野平民,“国政既非一统,私学遂分百家”[14]。同时,官学之制被打破,私家讲学之风逐渐盛行。当然,这里说的“私学遂分百家”也是有一个演化过程的。

从“百家之学”的源头上看,实在古代先王治世“道术”的实践运用过程中,由于历史条件不同,经过社会政治人物的相机取舍和对实践经验的总结提炼、归纳,不断丰富、薪火相传,渐渐形成了一些带有一定政治人格色彩的不同的学说思想体系,如商朝末期,“文王欲以卑弱制强暴,以为天下去残余贼而成王道,故太公之谋生矣”,“武王立三年而崩,成王在襁褓之中……周公继文王之业,持天子之政……成王既壮,能从政事,周公受封于鲁,以此移风易俗。孔子修成、康之道,述周公之训,以教七十子。使服其衣冠,修其篇籍,故儒者之学生焉”“墨子学儒者之业,受孔子之术,以为其礼烦扰而不悦,厚葬靡财而贫民,服伤生而害事。故背周道而用夏政。……当此之时,烧不暇撌,濡不给扢,死陵者葬陵,死泽者葬泽,故节财、薄葬、间服生焉”[15],如此等等。春秋时期的老子、孔子继承了传统的学问,并加以阐述、提炼、概括,所以形成了百家繁荣之前早期的所谓“显学”,上述材料轮廓性地反映出早期道、儒、墨三家形成的思想渊源。

三 百家之学初萌到定格成形历经约五百年

任何事物的发展都是由微到显的,诸子学的孕育发展过程也是如此。这样一来,我们可以将先秦诸子之学的历史范围断在东周至秦并六国,即公元前770年至公元前221年,约550年时间。然而,罗焌先生的“周秦诸子书目表”,在道家名下列了伊尹、太公、辛甲、鬻子、管子、老子、文子……其中,前面四人要从商末周初向前推,有的在夏、商之交。这个范围显然是大了一些,看来是别有寓意。这从另一角度也说明道家思想源远流长。这样的列法是依据《汉书·艺文志》。《汉志》所列书目甚多,其中被班固编入“诸子”大类的有十(儒、道、阴阳、法、名、墨、纵横、杂、农、小说),班固概括说:“诸子十家,其可观者九家而已。皆起于王道既微,诸侯力政,时君世主,好恶殊方,是以九家之(说)〔术〕蜂出并作,各引一端,崇其所善,以此驰说,取和诸侯。”[16]这里的所谓“十家”应该是“类”的概念,因为仅“儒”就有“五十三家,八百三十六篇”“道三十七家,九百九十三篇”[17]

先秦诸子之学渊源于古代圣王治世之“道术”,原来学在官府,同文为治,无私学诸子。至周室衰微,官失其守,“道术”渐入民间,诸侯力政、治世好恶殊方,为迎合诸侯不同口味,诸子学说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