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镇尧、步九娘等人见城主裹挟着凛然威压行来,慌忙俯身跪拜。谢无僵袍袖轻扬,急声道:
“诸位免礼!我特来送赵兄最后一程!”
言罢,他疾步至棺椁旁,长身而立,声音似裹挟着十里悲风:“赵兄!昨日还兄弟见面,今日竟阴阳永隔!你半生沥血,赤胆昭昭,为陵郡百姓谋福祉,却遭奸人暗算,叫我如何不痛彻心扉!”
谢无僵声如洪钟,字字句句震得檐角铜铃轻颤。远处跪伏的众人面面相觑,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
“赵老大竟与城主这般交好?”
“难怪这些年行事雷厉风行,原是有这等靠山!”
谢无僵袖中陡然飞出一方漆黑牌匾,其上墨迹未干,龙蛇飞舞。
“此乃吾亲笔所书,以敬赵兄高义!”
他朗声道,指尖灵力迸发,牌匾如黑色玄鸟,划破低垂的阴霾,稳稳悬于“奠”字上方。“赤诚为民”四个鎏金大字,在天光下熠熠生辉。
谢无僵负手而立,声震四野:
“问天盟狼子野心,残害忠良,罪无可赦!本座今日宣布,即刻取缔问天盟!凡曾入其彀中者,皆需至衙门候审!”
他话锋一转,目光如炬地望向田镇尧:“自今日起,湘城只有一个合法帮派,就是五鬼帮!五鬼帮出了位忠义两全、仁义无双的赵大胆,相信未来还会在田帮主的带领下,守一方太平,护百姓安康!”
田镇尧没料到城主送此大礼,顿时激动万分地喊道:
“五鬼帮必不负城主厚望!肝脑涂地,在所不辞!”身后帮众轰然响应。
谢小语褪去平日的娇纵慵懒,神情肃穆如霜,莲步轻移至棺椁前。众人屏息凝神,不敢置信地注视着这位平日高高在上的血灵郡主,敛衽行礼,先是乖巧叫了一声“赵叔叔”,然后跪下来磕了三个头。
谢无僵望着女儿的举动,微微颔首,眉间却藏着不易察觉的疲惫——为了这几个头,他不知费了多少唇舌。目光扫过人杰腰间的腰牌,他心中稍感宽慰,正欲携女离去,忽闻天际传来一声悲怆长鸣:
“赵兄!天心宗萧无生...来晚了!”
只见一道身影如离弦之箭划破长空,手中巨大花圈迎风招展。待身影落地,却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翁,跌跌撞撞,口里悲呼着“赵兄啊!赵兄啊!”,一脸悲痛的样子。
老人面如枯槁,双眼紧闭,若不是看他从天而降,俨然就是个普通的盲眼老翁。放在人群中,一点不起眼。
他手里的花圈上贴着白底黑字挽联:上联“驾鹤西归音容犹在”,下联“寿老归真德望常昭”,横批是“天心宗沉重哀悼”。
这个花圈要比其他人送的大上两倍,此时拿都拿不进来,老人直接将它摆靠在赵宅大门,显得格外醒目。
老翁踉跄着扑到棺前,枯枝般的手紧紧握住赵大胆冰凉僵硬的手,涕泪横流:
“赵兄!当年一别,竟成永诀!你托付的木雕,我刚完工啊!”
话音未落,他袖中突然滑出一尊栩栩如生的赵大胆半身像,刀法细腻入微,将赵大胆的神情刻画得入木三分。他将塑像轻轻放在“奠”字下方,又捶胸顿足,继续干嚎:
“想当年,你我秉烛夜谈,你说杀猪刀法豪迈,雕木刀法精巧,还说要让儿子二者皆学!赵兄啊,你还记得吗!啊啊啊!赵兄啊!”
老头全然不顾谢无僵阴沉如墨的脸色,突然站起身,高声问道:
“请问哪位是赵兄的公子,赵兄公子可曾归家?”
人杰涉世未深,见老人情真意切,便愣愣回答:
“是我。”
“赵公子!”话音未落,那老头“嗷”的一声就朝人杰扑去,双手在人杰身上摸索,口中念叨:“孩子多大了?老头子我的眼睛看不见,让我摸摸长啥样啊!”
身旁的谢无僵牙齿都快咬断了,心中怒骂:
“这无耻的老匹夫!”
再远点的裴三壮等人则面面相觑,皆是一脸茫然。吴平铨凑近师兄,压低声音:
“系西兄,这个人谁啊?看样几和西父很熟?”
他师兄也低声说:
“不知道啊,我没有见过,也从没听师傅说过还认识天心宗的高人啊。”
此时萧无生在人杰身上摸索一番后,忽而破涕为笑:
“嗷!这孩子长得好!好啊!好啊!真好啊!哈哈哈!呃...赵兄有个好儿子啊!呜呜哇!”
众人无语的看见这老头哭哭又笑,然后揉揉脸,继续抱住人杰再哭。那老头哭了一会儿,转到灵堂中间,老泪纵横地说:
“老夫决定了,今日起,便在湘城立神木堂!赵公子自不必说,但凡湘城眼疾之人,皆可来学雕木之术!老夫定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你够了!萧老儿,别得寸进尺!”谢无僵周身血气翻涌,双眼赤红如血,一声怒吼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
“众派早有约定,任何门派不得在湘城私设分部,私收弟子。就连于小菁都不敢乱来,你一个小小的神木峰,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以身试法?!”
萧无生却慢悠悠地抚着胡须,皮笑肉不笑:“谢宗主息怒!此神木堂非彼天心宗神木峰,不过是民间作坊罢了。教些雕木手艺,这对你们湘城百姓来说是件好事呀!多件生计嘛。”
“这种话你还好意思在我面前说出来?”谢无僵见周围人竟有人点头附和,更是怒不可遏,手指几乎戳到萧无生鼻尖:
“萧无生!莫要倚老卖老!看在天心宗面上,我一再忍让,你莫要自误!要开设民间机构?可以!给我老老实实到衙门申报,然后按正规手续等批!”
“等你们批下来,老头子我怕是都要入土喽。”萧无生见谢无僵周身杀意渐浓,忙停止试探,连连摆手道:
“行,行。本是一片好心...既然城主大人发话了,咱就老老实实听话。”他转头看向人杰,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
“铺子开不了,小老儿我便守在这附近。改日来找伯伯,伯伯定照你爹的嘱托,教你一种新刀法。”说罢,晃悠悠朝外走去,一边走一边扯着嗓子喊:
“手艺换钱咯!投两个钱给老头,木雕精巧,物美价廉!”
到了门口,他大马金刀地坐在墙角,慢条斯理地铺开一块粗布,又摸出一截木料和刻刀,将它们放在布上,老脸笑成一朵菊花:
“对了,附近要有人想拜天心宗,不用跑大老远啊,直接跟老头子我打个招呼。我先声明,不是招人!顺路而为,呵呵,顺路而为。”
话音刚落,人群便将他团团围住。
“仙长!您看我可以拜入天心宗吗?”
萧无生扫了那人一眼,摇头晃脑:“这位仁兄,天心宗只接收盲人或聋哑人,抱歉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兄弟,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只有《天心我心决》小成,才能拜入天心宗。若自己练到先天,真传弟子跑不了。某些天资不凡的,甚至会直接被宗主或各大峰主选为亲传弟子哦!”
谢无僵只觉胸中郁气如沸鼎之水几欲迸溅,正欲发飙。恰在此时,一股森然威压自天际压来,又有不速之客破云而至。
“唳——”
一声穿云裂石的鹰啸陡然炸响,声浪如涟漪荡开,震得满城檐角铜铃乱颤。旋即,一只翼展足有两丈的巨鹰破雾而来,翎羽泛着冷冽金属光泽。
巨鹰盘旋于灵堂上空,双翅每一次扇动,都卷起妖风阵阵。素白孝布漫天翻卷如惊雪,临时搭建的丧棚在狂风中吱呀作响,几欲倾塌。朦胧间,头顶传来断断续续的交谈声:
“瞧,下面便是赵宅。”一道清冷嗓音划破风声。话音未落,忽闻一声惊叱:
“嗯?竟办着丧事?何人...”话还没说完,就大喝一声:“好胆!”
人群中,人杰此刻眸中杀意骤起,腰间屠刀出鞘,带起一抹森然寒芒。他沉喝一声,施展出“开猪膛”,一道裹挟着凌厉妖气的刀气冲天而起,直取巨鹰要害。
巨鹰目中闪过轻蔑,随意挥动双翼,刹那间,一道裹挟着金属锋芒的灵气风暴呼啸而出,与人杰的刀气相撞,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那冲天刀气竟在顷刻间消散无形。
“狂妄小儿,也敢对本座动手?!”
这时,大家都看见巨鹰上坐了两人,为首之人身着玄袍,面容冷峻,正指着人杰怒喝。
“大胆狂徒!竟敢在湘城撒野,扰我兄弟葬礼!”谢无僵本就积怒于心,见灵堂被搅得一片狼藉,惹得人杰发怒,心中默念一声“谢谢啊”,而后周身尸气翻涌如黑雾,化作一道残影疾冲而上。
众人只见谢无僵身形腾空而起的刹那,周身气息骤然剧变。
原本俊朗的面容扭曲,墨发如活物般疯长,转瞬垂至膝间,化作诡异的血红色。与此同时,头顶骨刺破土而出,弯如新月;口中獠牙暴长,指甲如钢钩般锋利。伴随着一声轰鸣,一对黑红相间的蝠翅破体而出。
谢无僵蝠翅轻颤,身形如鬼魅般瞬移至巨鹰之前,周身散发的猩红光芒染红了数十丈,滚滚血气翻涌,似有血海倾泻而下。
“血夜叉谢无僵!你怎么在这!”巨鹰上的领头人霍然起身,袖中灰气窜出,涌入巨鹰体内。巨鹰身躯再度膨胀,周身环绕着幽黑的雾气,与谢无僵隔空对峙,剑拔弩张。
“此乃湘城地界,我兄弟的葬礼在此,我为何不能在?倒是你,郑小海!无故闯宅,还毁了赵兄的灵堂,意欲何为?!”
“不是...”郑小海懵了,他根本没有想到要搞破坏,这跟预想的不太一样。
“哈哈哈!”
一阵朗笑如洪钟般炸响天际,一道剑光裹挟着凌厉气势,自百丈高空俯冲而下。在距地面数丈之时,剑光骤然翻转,那人脚踏长剑,身姿如游龙般于风中腾挪,最后稳稳悬于半空,手中长剑直指巨鹰,也跟着说:
“郑小海,你意欲何为!”
话音方落,又一道身影脚踏古朴剑闸,破空而来,周身剑气四溢。其旁,一柄寒光闪烁的巨剑如影随形,嗡嗡作响。待飞至近前,巨剑光芒大盛,一阵晃动后竟化作位面容冷峻的修士。二人对视一眼,齐声怒喝:
“郑小海,你意欲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