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孙中山与“科学的时代”
- (日)武上真理子
- 1615字
- 2020-08-29 04:03:11
第五节 “生元说”以后
如前所述,“生元”是孙中山独创的新词,是“细胞”的同义词。但是,该词因本身带有哲学意味,且在集孙中山思想大成之作《孙文学说》中反复使用,致使孙中山思想研究者围绕如何理解该词内涵展开过各种论战。最早的论者当数陈立夫。
孙中山去世约两年后,陈立夫以“生元说”为有力论据撰述并出版了《唯生论》。该书的首要目的是抵制共产党的唯物论。陈主张,孙中山提出的“生元”不仅是物质的,而且具有精神;并进一步解释道,物质与精神的这种关系,等于中国的所谓阴与阳的关系,即二者共同存在,生命才得以成立。
如此,则《易经》生生的原理“生生之谓易”和发自“生元”的民生史观,作为以生存为进化核心的宇宙万物进化原理被等同起来。
陈立夫解释说,除抵制唯物论的理论外,“唯生论”还带有纠正“唯心论”错误的目的。不过,他所认为的生命的动力在于“诚”,
则被认为纯粹是唯心主义或复古主义之论。
按此思路判断,孙中山的“生元说”同样可作唯心主义之论来理解。在后来的中国,“生元说”是“唯心二元论”还是“唯物一元论”,成为孙中山思想研究领域的焦点问题之一。
然而,只有在摆脱了唯物主义或唯心主义的概念(术语)所形成的独断解释之后,“生元说”才能显出其本质。本来,并无任何痕迹显示孙中山在论述“生元”时曾意识到物质和精神的区别(或曰共存),当然他也从未使用过“唯物主义”“唯心主义”等术语。倒是陈立夫对他认为与孙中山的民生史观一致的“生生之谓易”之“生”的解释——“生存”亦即“生命”之意,和“使其生”亦即“生产”之意的内在统一——需要加以关注。按此解释,“生”所表达的与其说是物质和精神(阴与阳)的共存,毋宁说是天地阴阳之气在宇宙万物万象(当然也包括人类在内)中绵延不绝、生生不息的活力,且与孙中山描述为“精矣、微矣、神矣、妙矣、不可思议者矣”
的“生元”的形态相通。而赋予该不无神秘的生命观以“科学”根据的,就是圭哇里的著作。如前所述,孙中山认为,圭哇里之论是对此前哲学家、科学家及进化论、心理学都未能明确解释的问题给出答案的学理,亦即“科学的学说”。此处所谓“科学”非指分析性认知,而是指综合性知识形态。孙中山的出发点在于对生命统摄细胞个体和整体的缜密系统及其活力的赞叹。而“生元说”是在此基础上受到圭哇里主张该细胞的作用具有智能的论述触发而产生的。其时孙中山是否曾想到“生生之谓易”不得而知,但至少可以说,在他的思考中,统摄近代“科学”思想和中国传统生命观的某种认知框架正在形成。
“生元说”也曾在现代生物学、生命科学领域激起波澜。观诸孙中山以后生物学的历史,我们首先看到的是把细胞进一步细化,以在分子层次上探究其结构的分子生物学的飞速发展。从沃森(James Dewey Watson, 1928-)和克里克(Francis Harry Compton Crick, 1916-2004)于1953年提出脱氧核糖核酸(DNA)分子模型,到基因组的分析、合成等一系列研究,是以物理学家薛定谔将生物视为一架时钟,并称其齿轮是“量子力学的神手创造出的最为精巧的艺术作品”为起点,
而后科学家们则应用物理学、化学方法呕心沥血地探究该齿轮结构的历史。分子生物学在形成和规定现代生物学发展趋势方面的显著功绩,此处无须赘言;但是,对细胞的物质要素做数学、物理学分析,方法上往往排除了试图对生命和生物行为做综合把握的观点,却也是事实。
出于对此的反省,试图在汲取此前以物理学、化学为核心的基础研究所取得成果的同时,横跨医学、心理学、人文社会科学等领域对生命现象做综合研究,以期对“生命是什么”这一根源性问题做出解答的,就是生命科学(life science)。其中就有团玛丽娜关注到已不可再分割为分子组织的细胞的存在,并认为细胞“具有自意”。所谓“自意”,即“某一主体不受他者强制,纯粹以自己的立场想到并进行某种行为及思考”(着重号为原文所加)。
团玛丽娜从发生生物学立场出发,将“对人及动物进行观察、解释、记述的生态学、行动学的方法(拟人方法)”作为“科学性工具”而进行的尝试,
与圭哇里、孙中山投向细胞的目光十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