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帝薨(上)

这几日,关于“九公主失宠”的说法在皇宫里迅速流传开来。自母妃去世后一直住在留华殿的九公主搬回漪澜殿更是各宫妃子茶余饭后最有价值的谈资。但是作为当事人的御岚月却正在风棂风烛的陪伴下悠哉的逛着御花园。虽说是陪伴,但是——御岚月转过身看着身后的两位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的侍卫,嘴角噙着的淡淡笑意带上了一点点无奈:“这是花园,不是战场。你们俩这样让我这个做主子的很不放心啊。”

“属下惶恐。”躬身,风棂风烛面无表情地单膝跪地道。自家主子不喜人跪,他们是知道的。但是不跪又于理不合,他们死活不肯妥协。最后在柳先生的调解下双方共同做出了让步——单膝跪地。

这个柳先生就是柳扶风,四年前他与爱人宛妃离宫后,就开始为御岚月训练侍卫。而风棂风烛在被御岚月选中后,也秘密地进行了为期一月的残酷的集中训练。至于前几天风烛出宫,也是去进行了柳扶风的后续训练,以便能够更好地保护御岚月。

御岚月看着这两个侍卫,只能无奈地摇头。她不喜欢这样毫无感情的机器,就算这样能够保证忠诚,她还是于心不忍。

“九皇妹真是好雅兴啊。”柔柔的女声自身后传来,陌生的声音让御岚月眉头一皱,转身,看到了一个与帝王有几分相似的妖娆女子,尽管眉间尚残留着少女的稚嫩,可那华丽的锦缎长袍,却衬得整个人雍容华贵。

虽是不认识,但那句九妹已告诉她眼前女子的身份——沧澜四公主御则妗,年仅十六岁,却已是当今相国之子叶正宇的夫人。

至于沧澜国的另一位三公主,同为十六岁的御则隽嫁与邻国太子,一时回不来。

青稚的娇躯微微福了福身子:“岚儿给四皇姐请安。”

“哼。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皇姐么?”四公主御则妗不屑地哼哼。

御岚月困惑地睁大眼睛,“岚儿不懂四皇姐何出此言。”

“皇姐早就站在这里了,可九皇妹却一直未与皇姐打招呼,这不是看不起皇姐,还能是什么?”一看到这个御岚月,她就来气,刚刚为正宇的事来找母妃帮衬帮衬,再不想办法,她就要被御则隽那个小贱人给压死了。可结果母妃非但不帮,还把她给痛斥了一通。其实她也清楚,母妃现在已经不得宠了。或者说整个皇宫也就只有筠皇后一人春风得意。究其原因,就是这个御岚月。自从御岚月搬进留华殿后,父皇就以小女儿年幼需人陪伴教导为由,整日伴在御岚月身边,再也没有临幸过哪个妃子,更别提什么恩宠了。不过,这对筠皇后来说倒不是坏事——至少她这皇后是当得没有后顾之忧了。可她母妃以及其他妃子可没那么好过了,因为她们这辈子都无法翻身。也幸好这御岚月是她的皇妹,要不然,哼,她在心里冷哼,她们到有兴趣看看这南征北战塑造无数神话的帝王如何震服朝廷立一位十岁幼童为后,给皇家抹黑!所以一看到御岚月她就来气,再看看对方一副淡淡地样子优哉游哉地逛着御花园,更是让她怒火中烧。

自问,如若失去了帝王宠爱的人是她,她绝对做不到如此淡然。这份认知让她沮丧,更让她清楚地看到两人,或者说御岚月和所有人的天壤之别。她不允许!世上怎么可能有如此清澈恬淡之人?就算有,她也要毁掉!

身为皇家人,自是继承了那种没事找事还会让自己显得特别有理特别委屈的本事。她就这样大喇喇地指责。

御岚月微微皱眉,虽然不清楚原因,但这个四皇姐就是在没事找事!明明是她自己藏在一边偷偷观察自己观察了很长时间,自己是给她面子才没拆穿,居然还倒打一耙?!

见御岚月在皱着眉,御则妗心里暗暗得意,不屑地撇撇嘴,反正就是个失宠的公主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皇姐,皇妹今天有些累了,没有注意到皇姐,还望皇姐见谅。”御岚月躬下身子,恭谨道,口气里却含着淡淡的不耐和疏离,说完也不容御则妗反驳,直起身子,潇洒地走掉了。

“……”御则妗这下是火大了,向两边使个眼色,那两个婢女立刻冲上去,想拦住御岚月。那两个侍女都是相国府的侍婢,没有听说过御岚月,见对方只是一个十岁的小娃娃,想也是没什么可怵的,所以就冲了上去。风棂风烛刚要动手拦截,却见自家主子先动了——敏捷地侧身躲过,同时扣住风棂风烛的手腕,示意两人不要轻举妄动,而两个婢女显然没想到小小女娃的身手竟如此灵活,好容易刹住车,还没来得及抚胸惊呼幸好,一股不算大的力道突然袭向她们的臀部,晃了两下,双双跌入水中。

御则妗看得目瞪口呆,那一串行云流水般华丽连贯令人咬牙切齿的动作居然是她十岁的妹妹做出来的?

“少夫人……噗……咕……救……咕咕”跌入水中的侍婢吐着水口齿不清的呼救声唤回御则妗的神智,她气得差点咬碎一口银牙,举起手,毫不留情地扇向御岚月。

御岚月本站在池边,正寻思着如何救这两名相国府的侍婢,风棂风烛不行,他们肯定不愿救,她也不想强迫。却忽然感觉到一阵风向自己扫来,微微一惊,下意识地闪身避开,御则妗一个重心不稳,迎面跌进池子中。

风棂和风烛只觉的自己的一颗心简直要蹦出来了。那个疯女人突然扇向毫无防备的主子,他们连喊都来不及。幸好主子没事,要不,他们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匆忙上前查看:“主子……”

“无碍。”御岚月只是淡淡地摆摆手,目光却投向了正前方。风棂风烛迎着目光看过去,明黄的身影依旧闪耀,可那人的表情不再含有宠溺。

立即跪倒在地:“风棂(风烛)见过皇上。”

帝王没有理跪在地上的侍卫,而是摆摆手,叫过文德:“着人将妗儿送回相国府,再派个太医过去,就跟叶洅说四公主与九殿下玩闹不慎跌入池中。”

“是。”文德得令,赶紧退下去吩咐了。

帝王看向御岚月,那双眸子乌黑沉郁依旧,只是自己再也无法看清楚那里究竟盛了些什么。

御岚月直视帝王的眼眸,她知道,他在这看了很久——眼睁睁地看自己被人刁难。将那两个侍婢踹下池子,也是踹给帝王看。反正已经不被信任,又何怕再多一点怀疑?

“岚儿……”沧澜帝走向御岚月,伸出手,抚着御岚月的头发,低喃着,勾起唇角,微微笑起来,眼中满是宠溺。

“父皇?”御岚月不安地看向帝王。

“噗——”

仿若花盛开的声音。

御岚月月白色的衣袍前瞬间绽开一朵艳丽的鲜花。

红艳,刺目。

一如许多个年前,她在冷阗陌的床单上留下的那朵。

一模一样呵……

都是鲜活的生命孕育出的世间最美的绽放。

有些恍惚,陌,那张床单你洗净了么?洗不净就丢掉吧,怪脏的……

周围开始混乱起来,嘈杂的尖锐的刺耳的——

“皇上……皇上……”

“陛下……陛下……您撑住啊……”

“哎呀……月殿下您怎么……”

“主子——”

“……快快,扶住月殿下……”

好吵好混乱,这是哪里?流苏?陌?慕野溪也好,谁过来一下?我不想听这些声音,不想听……不想听……额?二哥么?御则渊你个混蛋,不要占我便宜啦!

隐约中好像有人扶住自己,很温暖,还有一片柔软轻轻擦过自己的唇……

皇帝吐血倒下,月殿下刺激过大陷入昏迷,整个皇宫一片混乱。

远离皇宫的西北边疆,元帅府里却是一片平静。

“主子?”宝林试探地叫了一声御则渊。刚刚听了蛰伏在京城的“清影”发来的密报,一看到月主子昏厥,整个元帅府都沉寂了下来。

六年前二皇子披甲上阵,宝林一个宦官却毅然决然地跟随。虽然经历了六年的艰苦生活,可他依旧守在御则渊身边,任劳任怨,无怨无悔。

青风脸上依旧平静无波,眸底却是闪过一丝担忧。犹记得四年前月主子病重,主子一得到密报就立即赶回京城,一路马不停蹄,日夜兼程,骑死八匹马,三天三夜没有合眼。进了宫之后也没向皇帝请安,便急匆匆地闯进漪澜宫守了月主子一宿。却在第二日被皇上斥责,不得不赶回边关。一路上连骑死八匹马他并不觉的可怕,可回去的路上却把他吓个半死。那一幕,他这辈子都忘不掉——一出城门,主子便似再也支撑不下,一口咳出一大摊血,昏厥过去。就算之前与支丘部大战,死了数万将士眉头都没皱一下的主子,却在月主子病倒后不但吐血,还晕厥了。青风当时确定了,对主子来说月主子是最重要的存在。

御则渊低着头,冷着脸,没有表情。所有人都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主子真是越来越难猜了,表情也越来越少,可看他一路走来的人都对他又心疼又害怕。宝林在心里碎碎念,他还以为主子听说月主子昏厥会着急呢,可这也太平静了吧。

“主子,请指示。”见主子不表态,青风忽的跪下,沉声道。

抬眸扫视一眼周围的人,御则渊却只吐出一个字——

“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