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潜归隐

陶渊明又叫陶潜,浔阳柴桑(今江西九江)人。他祖上世代为官,曾祖父是陶侃,在东晋前期立过大功,曾掌管过八个州的军事,也就是那个每天搬运100块砖以锻炼意志的人。不过到了陶渊明的时候,家道已经衰落了。陶渊明小的时候喜欢读书,有“济世救民”的志向,又很仰慕曾祖父陶侃,也想干一番事业。

陶渊明到了29岁后,才在别人的推荐下,陆陆续续做了几任参军之类的小官。他看不惯官场逢迎拍马那一套,所以在仕途中辗转了13年之后,一腔热情便冷了,决心弃官隐居。这里还有一个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故事。

那是陶渊明最后做彭泽(今江西湖口)县令的时候。他上任之后,叫人把衙门的公田全都种上做酒用的糯稻。他说:“我只要常常有酒喝就满足了。”他的妻子觉得这样做可不行,吃饭的米总得要有啊,就坚决主张种粳米稻。争执来争执去,陶渊明让了步:200亩公田,用150亩种糯稻,50亩种粳米稻。陶渊明原想等收成一次再作打算,不料刚过80多天,郡里派督邮了解情况来了。县衙内有一个小吏,凭着多年的经验,深知这事马虎不得,就劝陶渊明准备一下,穿戴整齐,恭恭敬敬去迎接。陶渊明听后叹了口气,说:“我不愿为了五斗米的薪俸,就这样低声下气向那号人献殷勤。”他当即脱下官服,交出官印,走出衙门,回老家去了。

魏晋玄学

魏晋时期,士人们把道家的《老子》、《庄子》和儒家的《周易》奉为经典,称之为三玄,玄学因此而得名。大致说来,玄学就是以道家的唯心主义思想去解释儒家的《周易》而形成的一种哲学思想体系。曹魏时期,玄学的代表人物是何晏和王弼,他们提出了“天地万物皆以无为本”的思想,认为“无”是化生万物的根本,是从来就有又永远存在着的。以无为本的本体论应用于政治,就产生了“政治无为”的主张。西晋时期,玄学的代表是向秀和郭象。他们发展了何晏和王弼的贵无思想,认为事物的产生和变化既不受外力的推动,也不需要内在的根据。在儒家名教和道家自然的相互关系上,他们主张“不废名教而任自然”。魏晋玄学给儒家哲学赋予了新的解释,使其唯心论的哲学思想进一步发展。

陶渊明回家以后,下田干起了农活儿,起先只是趁着高兴劲儿干一点。到后来,经济上的贫困逼得他非把这作为基本谋生手段不可,干得就比较辛苦了。他经常从清早下地,直到天黑才扛着锄头踏着夜露回来。

陶渊明同农民的关系很好,对那些达官贵人却是另一副样子。在他55岁那年,他住的那个郡的刺史王弘想结识他,派人来请他到官府里叙谈。陶渊明理都不理他,让他碰了一鼻子灰。后来,王弘想了一个办法,叫陶渊明的一个老熟人在他常走的路上准备好酒菜,等陶渊明经过时把他拦下来喝酒。陶渊明一见酒,果然停了下来。当他们两人喝得兴致正浓的时候,王弘摇摇摆摆地过来了,假装是偶然碰到的,也来加入一起喝酒。这样总算认识了,也没惹陶渊明生气。

几年后,东晋的一代名将檀道济到江州做刺史。他上任不久,就亲自登门拜访陶渊明,劝说陶渊明出去做官,并要送给他酒食,都被陶渊明回绝了。当时在那一带隐居的还有刘遗民、周续之两人。他们同陶渊明合称“浔阳三隐”。事实上,这两个人和陶渊明一点也不一样,他们很有钱,同当官的交往密切。这些人只不过想借“隐居”来找个终南捷径罢了。

在陶渊明看来,真淳的上古之世邈远难求,而现实又如此让人无可奈何,理想的人生社会,只能寄托在文学之中。“一语天然万古新,豪华落尽见真淳。”元好问的评语,精当地点出了陶渊明文学创作的特点。

陶渊明在诗歌、散文、辞赋诸方面都有很高的成就,但对后代影响最大的是诗歌。陶诗现存126首,其中四言诗9首,五言诗117首。他的五言诗沿着汉魏以来文人五言诗的发展方向,进一步向着抒情化、个性化的道路发展。尤其值得指出的是,他把平凡的乡村田园劳动生活引入诗歌的艺术园地,开创了田园诗一派。

陶渊明依恋山水,旷达任真,他说自己“少学琴书,偶爱闲静,开卷有得,便欣然忘食,见树木交荫,时鸟变声,亦复欢然有喜。尝言五六月中,北窗下卧,遇凉风暂至,自谓是羲皇上人”。这样一种贴近自然的天性,赋予他的田园诗以物我浑融的意象和平淡醇美的风格。

他的田园诗主要是组诗《饮酒》、《归园田居》、《和郭主簿》等。诗人笔下的田园景物,既与其现实生活息息相关,又是诗人寄托情感的对象。且让我们听听在《归园田居》一诗中的夫子自道:“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这是一个天性热爱自然的人,置身于名利场中,无异于锁向金笼的那只渴望自在啼鸣的鸟。归隐之后又是怎样的呢?同一首诗里他这样描写他的田园:

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

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巅。

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

地几亩,屋几间,远处青山隐隐,清溪环绕着村郭。房前屋后桃李春花淡淡地开放,榆柳疏疏落落地挂着新枝。暮霭和着炊烟袅袅升起,村落里东一声西一声的狗吠,透过薄雾传来栖息在树上的鸡的鸣叫。这里,人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一派宁静安乐的小康景象。在陶渊明的田园诗里,“自然”这一哲学概念,以美好的形象表现了出来。请看著名的《饮酒》之五: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

由于陶渊明在这首诗里的吟咏,酒和菊已经成了他的精神和人格的象征。古人爱酒的不少,但是能够像陶渊明那样识得酒中三昧并且从中体悟人生真谛的却并不多。他写菊的诗也并不多,但就因“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两句诗太出名了,菊便成了陶渊明的化身,也成为了中国诗歌里孤标傲世的高洁意象。

不过,陶渊明毕竟是有高远的人生理想的。当这种理想遭遇现实的棒喝而只能流于空想时,心中的幽愤难平是不可能完全被美酒和秋菊消解的。于是,在田园诗以外,他还写有大量的咏怀咏史的诗。《杂诗》十二首、《读山海经》十三首都属于这一类。在这些诗里,我们分明能够感受到静穆悠远的隐士对现实的憎恶与不安,对人生短促的无限焦虑,和那种强烈压抑的建功立业的渴望。正因如此,荆轲这位敢为知己者死的勇士的失败结局,才在陶渊明的心中激起如此强烈的感慨:“惜哉剑术疏,奇功遂不成。其人虽已没,千载有余情!”《山海经》里的刑天和精卫,也让他激动不已:

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

刑天舞干戚,猛志故常在。

同物既无虑,化去不复悔。

徒设在昔心,良晨讵可待!

精卫仅是一只小鸟,而有填海之志,刑天被砍了头,却能以乳为目反抗不止,这种不屈服于命运的精神,表明陶渊明虽身在田园,却仍然渴望着有所作为的壮丽人生。

“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用在陶渊明的身上,再恰当不过了。在他生活的当世,他仅仅是作为一位高雅的隐士被人称道的。当时的社会普遍推崇华丽绮靡的文学风格,他的诗歌朴素冲淡,并不合于当时人的口味。所以在他死后的两百年里,他的文学创作没有引起多大的重视。到了唐代,李白、杜甫也并没有对陶渊明表现出特别的尊崇。但是盛唐的山水田园诗派,明显受到了他的巨大影响。600年后的赵宋王朝,终于出现了一位陶渊明的异代知音,他就是苏轼。在苏轼的心目中,陶渊明在文学史上的地位毫无疑问应该在李杜之上。由于苏轼的极力推重,人们终于发现了陶渊明其人其诗的价值。从此,陶渊明走出了寂寞的田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