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希贝在校门口第二个路灯下等了二十分钟。
十月的风已经带着刀锋般的凉意,她裹紧了米色针织开衫,数着路灯接二连三亮起的顺序。
当最后一盏路灯“啪”地亮起来时,徐阳骑着辆漆成宝蓝色的自行车冲到她面前,前轮在距离她脚尖三厘米处戛然而止。
“抱歉!”他单脚撑地,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成几缕,“篮球队临时加练。”
运动服领口还冒着热气,锁骨处有一道新鲜的擦伤,在暮色中泛着浅红色的光。
林希贝盯着那道伤痕,喉咙发紧:“你受伤了……”
“这个?”徐阳满不在乎地抹了下锁骨,“陈远传球太猛。”
他突然抓住林希贝的手腕按在自己伤口上,“看,根本不疼。”
掌下的皮肤滚烫,脉搏跳动得像只受困的小鸟。
林希贝触电般缩回手,徐阳却已经转身拍了拍后座:“上来,保证比校车快三倍。”
自行车穿过放学的人流时,林希贝不得不抓住徐阳的衣摆。
运动服布料在她指间皱成一团,后背透出的热度几乎灼伤她的指尖。
在某个急转弯处,她整个人撞上徐阳的背脊,鼻尖立刻盈满阳光晒过棉织物的味道。
“抓紧点。”徐阳的声音混着风声传来,“掉下去我可赔不起。”
运河比想象中远得多。
当自行车碾过一段碎石路时,林希贝终于鼓起勇气环住了徐阳的腰。
男生立刻挺直了背脊,她能感觉到他腹肌瞬间的紧绷。
“到了。”徐阳在一个废弃的船坞前刹车。
生锈的铁门半掩着,上面用红色喷漆画着歪歪扭扭的“禁止入内”。
林希贝的帆布鞋陷进潮湿的沙地里。
夕阳正沉在运河尽头,把锈蚀的起重机染成橘红色。
岸边堆着腐烂的渔网和玻璃浮标,某个角落里传来细微的水声,像是有什么生物正在浅滩处游动。
“漂亮吧?”徐阳踢开挡路的空罐头,“我初一发现的秘密基地。”
他轻车熟路地拨开芦苇丛,露出个褪色的野餐垫,上面还摆着半瓶没喝完的矿泉水。
林希贝注意到垫子边缘有个用口红画的爱心,已经褪成了淡粉色。
徐阳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突然用脚把野餐垫踢了个面:“上周带表妹来过。”
芦苇丛里飞出几只受惊的麻雀。
林希贝蹲下身,指尖触到沙地上某个反光的东西——是枚银色的纽扣,背面刻着“LY”两个字母。
“这是什么?”她举起纽扣。
徐阳的表情凝固了一瞬:“……前女友的。”
他抓了抓头发,阳光把发丝间的汗珠照得像碎钻,“去年校服的第二颗纽扣,非说要学漫画里的情节。”
林希贝默默把纽扣放回原处。
徐阳突然从背后变出个塑料袋:“饿不饿?我买了关东煮。”
他们坐在倒扣的旧木船上吃萝卜和鱼丸。
徐阳坚持要喂她吃福袋,林希贝咬下去的瞬间,热汤溅到嘴角。
徐阳的拇指比她反应更快地抹过她唇边,指腹粗糙的触感让林希贝浑身僵直。
“沾到酱汁了。”徐阳很自然地舔掉手指上的甜辣酱,突然指着她身后,“快看!”
林希贝转头时,夕阳恰好沉到运河尽头的桥洞下。
整片水域瞬间燃烧起来,连漂浮的垃圾都变成了熔金的碎片。
有艘货轮缓缓驶过,汽笛声惊起成群的白鹭,翅膀拍打声如同遥远的掌声。
“我第一次带她来的时候……”徐阳的声音突然响起,又戛然而止。
他改口道:“我是说,我表妹看到这景象时哭了。”
林希贝数着水面上的光斑,轻声问:“为什么分手?”
徐阳把竹签折成两段、四段、八段:“她说我太喜欢给人承诺。”
折断的竹签在他掌心排成歪歪扭扭的十字架,“我爸也这么说。”
暮色渐浓时,徐阳从木船底下摸出个铁皮盒。
里面装着半包受潮的香烟、几枚游戏币和一张拍立得照片。
照片上的女孩穿着明德高中校服,靠在船坞铁门边微笑,门上的红漆爱心还很新鲜。
“林玥。”徐阳用指尖点了点照片,“去年转去国外的学校了。”
他翻过照片,背面用紫色荧光笔写着“LY♡XY永远”。
林希贝突然觉得关东煮的汤汁酸得厉害。
她站起来拍了拍裙子上的沙粒:“该回去了……”
“等等!”徐阳拉住她的手腕,“还有东西没看。”
他从书包里掏出个玻璃罐,里面游着两条通体透明的小鱼,“运河特产的银鱼,白天根本看不见。”
小鱼在玻璃罐里画出闪亮的轨迹。
徐阳把罐子举到林希贝眼前,鱼鳍几乎擦过她的鼻尖:“像不像把银河装进去了?”
回程的自行车骑得很慢。
林希贝的手虚扶在徐阳腰侧,夜风把男生的运动服吹得鼓胀如帆。
经过跨河大桥时,徐阳突然刹车,指着桥墩上斑驳的涂鸦:“我画的。”
那是个简陋的火箭,用喷漆画在水泥桥墩上,旁边写着“XY号星际列车”。
徐阳的声音混着河风飘来:“小时候总想坐火箭逃走。现在发现……”
他转过头,睫毛在路灯下变成淡金色,“地球上也有值得停留的风景。”
林希贝的心跳漏了半拍。
她低头看见自己的影子重叠在徐阳的影子上,两个人的轮廓在路灯下融成一个模糊的剪影。
“下周还来吗?”徐阳突然问,“据说能看到银河倒映在运河里。”
林希贝望着远处闪烁的霓虹灯,轻轻点了点头。
自行车再次启动时,她鼓起勇气把脸贴在了徐阳汗湿的后背上。
男生的脊背明显僵直了一瞬,然后骑得更稳了。
当晚的日记本上,林希贝画了个歪歪扭扭的船坞。
在铁门爱心旁边,她小心地写下:
“10月16日,晴。今天有人给我看装在罐子里的小银河。可是铁门上的红漆爱心,要多久才会褪色呢?”
玻璃罐摆在台灯旁,两条银鱼在光影交界处游弋,像两缕捉不住的月光。